第二章泥足巷裏小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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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稚重新睜開眼時,鼻中先嗅到了一絲腐臭的味道。他皺了皺鼻子,四望了下,發現自己原來躺在一個十分破爛的閣樓裏。四壁都是快要朽壞的木板,屋內的顏也雜亂相陳,紅綠相撞。他的身上蓋了一牀破破的棉絮。那棉絮中浸着一種説不出的幽幽體味,像是一股香氣。他努力爬起身子,只覺頭好沉。

閣樓的一側歪歪斜斜地開着半扇窗,那絲腐臭的氣味就是從窗子裏傳進來的。小稚向外面伸了伸頭,樓下是一個污濁的巷子。巷子不長,兩旁的陰溝裏滿是泥。這時巷子裏或站或坐了幾個小孩兒,從八九歲到十四五歲不等,有個最小的正把一雙腳伸到陰溝裏拍打着污泥。小稚抬起眼,旁邊幾户人家的煙囱裏冒着絲絲油煙,把天都塗得污濁了。底下的小孩們用一種他不太懂的方言吵鬧着。突然有個孩子看到了閣樓裏小稚出的頭,大叫道:“你醒了?”小稚還沒明白這是什麼地方,那孩子已踢踢踏踏地跑了上來,一張小臉上一團黑,大概有十三四歲年紀。只聽他笑道:“肚裏是不是餓了?”小稚點點頭。那小孩兒笑道:“跟我來。”説着他一轉身,又踢踢踏踏地跑下樓去。小稚在後面跟着。出了巷子口,小稚驚訝地發現,這破敗的巷子外面居然是個鬧市。那孩子領了他在一個小棚子裏坐下。這是個賣燒餅湯水的地方,棚子主人圍了個油漬斑斑的圍,怒眼看向那孩子道:“泥猴兒,今天又想賴些什麼?”那泥猴兒把眼一翻:“賴?大爺今天不賴!”説着,掏出幾文錢往桌上一拍,“給我六個燒餅兩碗胡辣湯!”看着他大咧咧的樣子,小稚不由好笑。只見那泥猴兒往他臉上望了一會兒,嘻嘻笑道:“那麼深的江居然沒把你淹死,你好端端地跳個什麼江?是有了後孃,被打罵不過,還是偷了東西被人追得跳進去的?裳兒姐又救了一個,你就叫小十七兒了。”小稚愕道:“裳兒姐?這是什麼地方?”泥猴兒笑道:“裳兒姐就是我們的姐姐呀,這裏——就是泥足巷了。”小稚搖搖頭,看見外面一個店的招牌上有“漢口”的字樣。燒餅和湯這時都已端到桌上,泥猴兒就不再理小稚,餓鬼一樣地吃了起來。小稚怔怔地望着身外這一切,角微癟,發起呆來:娘和餘爺爺這時到哪裏了?還有五剩兒、二炳…他的心裏忽然有了一種淒涼無助的覺。

他肚裏雖餓,看着那些吃食卻吃不下,木木地呷了兩口湯,嚼了幾下燒餅,卻見旁邊桌子上坐了兩個很怪異的人。那兩人的眼睛都特別奇怪,一個黑多白少,一個白多黑少。那白多黑少的人喝湯的姿勢更是古怪,他捧着碗胡辣湯湊在鼻下,口裏與同座之人説着話,卻見湯碗上熱氣騰騰,那熱氣撲進他的鼻子裏,碗裏的湯就漸少了下去——這一碗湯他竟似用鼻子了進去!見他如此異像,小稚心裏一驚,腦中不期然地跳出兩個字來——東密。

那眼珠黑多白少的男子卻用一雙手斯斯文文地掰着燒餅,口裏淡淡道:“白哥,你也不至於勤快到拉着我跑到這鬼巷子裏來練功夫吧?你的‘鼻飼’之術我已見過了。這小巷子除了這碗胡辣湯,到底有什麼值得你特意把我從長沙召來?”那白哥手裏的一碗湯卻已見了底。他閉上眼,臉上有一種又痛苦又陶醉的神情,半晌道:“青弟,哥叫你來,可是為了一樁大功勞。”青弟哂然而笑,一副不太當回事兒的樣子。白哥這時像已緩過神,低聲道:“當一切…雪逝、冰消、風、雲散…”他説這幾字時臉上神情大是詭異,語意悠悠的,與他的裝扮極不相稱。果然,青弟的神就變了,一扯他袖子:“你是説…”白哥的臉上換了副矜持的表情:“我是説…”小稚正要偷聽他們的對話,身邊的泥猴兒忽向棚外一抬眼,張口就叫:“裳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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