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養河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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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老倌快到五十歲時,才開始轉運。他的轉運,全得益於他的兩個寶貝女兒。

他的兩個女兒都在深圳打工,並做得都非常出。聽説老大已當上了什麼廠長助理,老二也做了領班。因此,兩個女兒每個月都給他寄錢回來,並且一寄就是好幾千塊,樂得茂老倌的嘴巴,只象山裏透了的八月瓜,一天到晚總是裂着,令人羨慕死了。

手裏有了錢,思想也忽然變得活絡起來了。突然有一天,他腦子裏冒出來這樣一個想法:女兒遲早是人家的人,如果一旦結婚嫁了人,有了自個兒的小家庭,自己有了負擔,還會這樣大把大把地給家裏寄錢嗎?何不趁現在手頭裏有錢,人也不算老,尋個賺錢的事情做做,免得坐吃山空,也好防防後路。

主意一定,他便籌劃起來。幹什麼呢?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只會耍鋤把子,幹其它的事只要離開了這“農”字,都是個外行。只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揀自己悉的事做才比較穩當。經過反覆考慮權衡,他決定辦個養雞場。

常言道:有錢好辦事。只要袋子裏裝有票子,就能夠想得到也做得到。説幹就幹,他把自己陽溝後頭的那塊菜地一平整,拉幾車磚把牆一砌,上面石棉瓦一蓋,立刻就成了養雞場。接着又買來一些雞仔、種雞、雞飼料什麼的,很快一個小型養雞場便誕生了。

幾個月後,雞仔都漸漸地長大起來,有的已開始下蛋,眼看就要產生經濟效益了,消息不知怎麼傳到了鄉政府,傳到鄉長的耳朵裏。鄉長聽説後,立馬帶着一幫人來到這裏召開現場會,還請茂老倌在會上作經驗介紹。在養雞場開會,吃雞那是不用説的。茂老倌還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陣勢,鄉長在會上又是表揚又是握手的,這樣看得起自己,殺幾隻雞又何足道哉。他心裏一熱,便擺下了“百雞宴”熱情地招待這些鄉長請來的客人,至於錢嗎,他當然不會要鄉長掏包。

鄉長酒醉飯飽之後,一邊剔着牙,一邊拍着茂老倌的肩膀,高興地説:“老茂,從今天起,你就是咱鄉的養雞專業户了,也就是我的聯繫户,以後我們可要加強聯繫,好好配合啊!”茂老倌本就不知道聯繫、配合到底是什麼意思,反正他鄉長説的,總不會是壞事吧?他只能點頭順口應道:“那當然,那當然。”

“以後和你經常打道的叫小熊。”説着鄉長把手一招,將還吃着飯的熊秘書叫過來,“他是我辦公室秘書。以後你有什麼事找不到我時,就找他,他找你時,也是代表我的。”小熊立即伸出手,握住茂老倌,笑着説:“老茂同志,以後可要給你添麻煩喲!”

“那裏的話,那裏的話呀…”茂老倌受寵若驚,笑容可掬。心想:過去過窮子時,連生產隊長也懶得進俺家的門,想不到今天手裏有了幾個錢,他堂堂鄉長也要和自己聯繫了,這地位也一下子提高起來,心裏好不得意。

三天後,小熊果然來了。茂老倌見到小熊,心裏很是高興。想不到鄉長還真守信用,説聯繫就聯繫來了,還蠻快的。茂老倌伸出雙手,急忙請小熊進屋喝茶。小熊把手一揮,説:“屋就不進了。今天縣裏下來了幾個領導,到鄉里檢查工作,鄉長説要在這抓幾隻雞,廚房裏還正等着呢!”鄉長説的話,那還有什麼説的。抓吧!茂老倌立刻動手,不僅提了幾隻雞,還拎上一竹籃子蛋。小熊接過茂老倌手裏的雞和蛋,往小車尾箱裏一放,一聲再見,一溜煙走了。

大約又過了三天,一陣小汽車的喇叭聲,把正在給雞餵食的茂老倌喚了出來。小熊跳下車,對茂老倌説:“今天鄉里開會,鄉長説還得幾隻雞回去,給大夥改善改善生活。”茂老倌雖然沒有上次那麼反應迅速,但還是很配合的。沒多一會兒,雞抓好了,只是蛋是經小熊提醒之後,才給裝上的。…就這樣,每隔三五天,熊秘書就要來這裏聯繫一次,不是説上頭來了領導,就是説鄉里開會,又是抓雞,又是提蛋,可就是不提付錢的事。茂老倌想:照這樣下去,俺雞場只夠他鄉長捉的,不垮那才怪呢!早知道聯繫是這麼會事,就不該答應他,這一聯繫,可倒了八輩子大黴。不行,得想辦法破破他鄉長的面子,不然俺雞場就莫想辦下去了。一天,茂老倌提着飼料正準備進雞場,遠遠地看到小熊的小車又朝這邊開來了。茂老倌馬上把老伴叫過來,附在她耳邊向她如此這般地待了一番,他便進屋躲藏起來。

“老茂,老茂。”小熊把車開到茂老倌的家門口時,對着屋裏大聲地喊道。每次他來這裏,老茂總是早早地在這裏候着,今天是怎麼了?半天連個人影也不見。小熊心裏正納悶。

過了好大一陣,老茂的老伴才從雞場裏出來。小熊見是老茂的老伴,便問老茂幹什麼去了?老茂的老伴説,這幾天老茂身體不舒服,進城看病去了。小熊只好對老茂的老伴説:“上頭又來了領導,鄉長説要幾隻雞回去。”小熊原以為老茂的老伴會要向他多盤問幾句的,不想她什麼都沒問,滿口就答應了,立刻就從雞籠裏抓來幾隻雞,小熊伸手去接時,她卻説:“等等,先過下秤。”小熊到很奇怪,忙説:“老茂沒跟你待過嗎?這是鄉長要抓的。”老茂的老伴象沒聽見似的,照樣稱着,稱完後説:“一共是十八斤四兩,就算十八斤吧!一八得八,八八六十四,一共是一百四十四塊。”小熊直直地站在那裏,好象被雷擊懵了似的。其實他身上本就沒帶錢,就是帶錢了也是不能付的,他不敢擅自破壞鄉長所立下的規矩。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説:“既然過稱了,那就把帳先記上,等下回鄉長來了一起結吧!”這時老茂的老伴一反常態,聲音也突然提高了好幾倍:“那不行,現錢現貨,我這裏是從不賒帳的。”小熊説:“我是鄉政府秘書,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告訴你,老茂在時連秤都沒過過。”

“這我不管,反正從我手裏賣出去的東西,從來就沒賒帳的,一律都是一手錢一手貨。你不給錢,那就算了。”説着便把雞子提回去放進雞籠。小熊沒法,只得空着手,悻悻而回。

這一幕茂老倌從窗户裏看得清清楚楚。心裏説:“你回去告訴鄉長吧!看他今後還再好意思白拿不白拿。撲哧一笑,心裏好一陣暢快。

誰知,第二天一大早,家裏就來了兩個人説是鄉國土所的,找到茂老倌,説他搭的雞棚是非法建築,又佔了耕地,不拆除就要罰款。茂老倌好説歹説,罰了兩千元才算了結。第三天,檢查環境保護的又來了,説他的養雞場污染環境,違反了環境保護法,也要罰款。茂老倌辯道,我雞場既不排廢氣,又沒有廢料廢渣,就一點雞屎還肥了田,到底污染的是什麼環境,違反的是什麼法。來人説,每天雞的叫聲,就是噪音污染,超過了國家規定的分貝標準,影響周圍人的休息,這不是污染嗎?還有雞容易得雞瘟,引發禽疫,今年不是得過禽疫把雞都全部殺了嗎!你辦雞場就等於是辦了個病源發場,不處理行嗎?説着還拿出一些紅頭文件,又罰款兩千。緊接着什麼衞生防疫、畜牧水產、財政税務,一個接着一個的都找上門來,你也要罰款,他也要罰款,你不給錢,他就要拆你的場子,捉你的雞,使你無法經營,他手裏拿得有政策,管得着你,不好就是犯法。這些人茂老倌一個都惹不起,整天都給人家付小心,賠不是,只象偷了人家東西似的,心裏好窩火。

茂老倌也知道這是鄉長對他使的絆子,但又有什麼辦法呢?他是官,自己是民,他整你有的是理由,辦法多得很,而你要鬥他,那恐怕是搬起竹竿子戳天,一種徒勞。他仔細地算了一下,這罰款的損失遠比他鄉長抓幾隻雞要大得多,更重要的是每天還要花力去應付,去貶損自己,實在是讓人受不了。看來這鄉長是得罪不得的,他要的雞得讓他來抓,有他罩着,總比天天有人找麻煩要好些。向他認輸吧!

晚上,茂老倌拎上幾隻雞,再揣上幾條好煙,幾瓶好酒,來到鄉長家裏。一進門就朝自己的臉上摑了幾個耳光,説:“鄉長,我今天是向你賠罪來了。那天我不在家,我那蠢婆娘不認識小熊,把您給得罪了,回來後我一聽説,就狠狠地臭罵了她一頓。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只認識幾個錢。你以後要雞隻管來,我在不在都—樣,我那婆娘再也不會怎麼了的。”鄉長一聽,從嘴角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説:“錢還是要給的,鄉政府這麼大一個家,還會賴你幾個小錢不成。只不過每次捉幾隻雞就算一回帳,這未免也太麻煩了點。

“什麼錢不錢的,只要你鄉長看得起我茂老倌,就是我的福份,以後千萬別提那個字了。”

“好,既然你這麼説,我也就不多説了。看來我還是沒看走眼。”鄉長把話説到這裏,話鋒一轉故意問。

“你今天來,還有其它事嗎?”茂老倌便將各部門都找他茬的事説了一遍,最後説:“你得給他們打聲招呼,放俺一馬,俺實在是受不住了,再這樣就只有關門了。”

“有這樣的事嗎?真是可惡。”鄉長聽後,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憤憤然地説:“你放心吧!明天如果再有人找你的茬,你就來叫我。”找茬的人當然不會再有了,但來抓雞的小熊卻隔三差五的比以前來得更勤了。一年結束,茂老倌做了個決算,不僅分文未賺,還倒貼了好幾千。看來這雞場是辦不下去了,它已經成了鄉長的小菜園子,要扯就扯,要剝就剝,方便得很,雖然茂老倌氣得要吐血,但又説不出口。沒辦法,只得來個關門大吉,收場了事。

雞不養了,茂老倌便想:雞,一隻就幾斤,體積小,人家要捉幾隻,拎得起提得動,如果養的是一些大東西,比如説象豬,幾百斤一頭,看你鄉長是不是也三天兩頭的來捉一頭?於是,他決定把雞場改成養豬場。併為自己的這一巧妙構思而暗自高興。俺要叫你鄉長啞巴吃黃連,有苦説不出。

豬場辦起來後,消息不脛而走,沒過幾天鄉長便知道了。小熊又開着車來到老茂家,一見面就説:“老茂,你轉產了也不比給鄉里告訴一聲,鄉里知道了也好來給你祝賀祝賀呀!”茂老倌勉強地苦笑了一下:“養幾頭豬,有什麼值得祝賀的,俺不是怕影響鄉長的工作嗎!”

“鄉長叫我代表他向你問好,你還做他的聯繫户,今後有什麼困難呀,問題呀,只管説。”説到這裏,小熊的眼睛往豬圈這邊巡睃了一遍,接着又説。

“上頭下來了幾位首長,點名要吃,鄉長説了,還得從你這兒幾頭回去。”茂老倌一聽,只覺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可是,鄉長是千萬得罪不得的,得罪的後果,他早已領教過。有什麼辦法呢?只得把那剛買回來的豬崽宰兩頭。雖然心裏淌血,真想大哭一場,但面子上還得裝成笑樣,裝作高興。

凡事不能開頭,有了第一回,免不了就會有第二回、第三回…自此,小熊來要的次數一點也不比抓雞的次數少。小熊一來,茂老倌就嚇得心驚跳,象筋似的,渾身顫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敢怒不敢言。開始茂老倌只想把豬快些養大,都長成了豬,看他鄉長還有什麼話説的,可是,事情並不是象他想的那麼簡單。在一個養豬場裏,為了保證不斷地有豬出欄,就必須每個月都要購進一批豬仔,這就好比種蔬菜一樣,要使夏秋冬季季都有菜吃,就必須月月都要有新蔬菜下種,只有這樣,才不會斷季,才會有一季接着一季的新鮮蔬菜上市。這一點,茂老倌開始是沒有想到的,而鄉長卻想到了,所以,小熊每次來要,都不會打空手。

鄉長畢竟是鄉長,比茂老倌就是技高一籌,茂老倌又只得拱手認輸了。

不堪重負的茂老倌心裏又犯起了嘀咕:照這樣下去,所買的豬仔怕是隻能保證鄉長的,是長不成豬的,其結局絕不會比雞場好,也許還要慘。與其辛苦勞,到頭來落個虧血本,還不如早早收場。他又決定關門了。

門是關了,茂老倌還是有些不死心,心裏又想:養豬你鄉長要吃,俺養更大一些的。譬如説養牛,一頭牛上千斤,你總不至於三五天來牽一頭牛去殺吧!自古以來,還從未聽説有吃牛一説的。他想到這裏,心裏不由地發起笑來,覺得自己的腦子還是好使的,俺就要和你鄉長較一較勁,鬥一鬥,看你這回還有什麼説教。

養牛場辦起來後,眨眼間已過去了半年。果然不見小熊過來“聯繫”茂老倌懸着的一顆心也慢慢地放了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暗道:看來這牛你鄉長還是奈何不了啊?他好一陣竊喜。可是,當他還沒得意幾天,小熊還真的來了。小熊一來,先到牛棚裏轉了一圈,把老茂大大地誇獎了一番之後,便慢慢地把話切入到主題:“鄉長住了好幾個月的院,剛出院,聽説你豬場改成了牛場,就派我來看你了。鄉長對你的關心,可謂是無微不至,你老茂可要記住啊,千萬不要辜負領導對你的期望。”

“怎麼,鄉長住院了?他得的是什麼病呀?”茂老倌大吃一驚.心裏卻是另一句潛台詞:難怪這幾個月沒見你來喲。

“鄉長患的是腎病,腎虧得厲害,醫生説要吃幾牛鞭補補。正好你又辦的是養牛場,有的是公牛。我想為鄉長的身體健康,你總不會心疼幾頭牛吧!”

“我…”茂老倌一聽,只覺得天旋地轉,身體只象變成了一隻風箏,騰雲駕霧,不知飄到了何處。心裏一堵,半天連氣也沒透過來。過了好大一陣,他才怯生生地説:“這一頭牛,可是…”小熊連忙截斷老茂的話:“沒聽説這樣的話嗎,大領導一餐飯—棟樓,小領導一餐飯一頭牛,這早已是家常便飯了,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茂老倌囁嚅了一下嘴,又小心翼翼地對小熊説:“俺銀行裏還欠有貸款,你是不是…”

“老茂呀!鄉長是不會讓你吃虧的,到時候機會來了,大筆一揮,給你補一筆不就得了。”小熊見茂老館仍在猶豫,又進一步開導説。

“不管怎麼説,他鄉長也是這一方的父母他身體的健康與否,直接關係到我們鄉的經濟建設和發展速度,你總不希望看到我們鄉永遠都落後吧!”茂老館急得滿頭大汗,想説的話很多,可就是一句也説不出來,心裏只象有一面鼓在敲打,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封建時代,人家比干丞相為效忠他們的大王,連心都可以挖出來,你作為一個開始致富了的鄉民,為鄉長的身體健康,難道連宰頭牛也捨不得嗎?想想看,要不是黨的政策好,鄉政府的正確領導,有你今天這樣的好子嗎?你可不要吃水忘了挖井人啊!”小熊把話説到這裏,對茂老館偷覷了一眼,只見茂老館把頭佝得低低的,不敢直面看他。他突然調轉話頭,使老茂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

“好了,我還有事,殺牛今天怕是來不及了,你明天殺吧,後天我再來取。”説完揚長而去。

茂老館望着小熊的背影,呆呆地象一木樁佇立在那裏。過了好半天他才慢慢地緩過神來。他嚅動了一下嘴角,嘟嚷着説:“看來,接下來要養河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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