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名人經典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三叔三叔是我一個隔了不知有好多代的遠房叔叔,打我一開始喊人,我父母就要我叫他三叔,雖然他比我父母都大了許多,是爺爺般的年紀,可按班輩他和我父母是同輩,所以我只能叫他叔。級別和年齡是不能劃等號的。
三叔在家排行老三,本名叫高楊茂,小名叫三杆,後來不知是誰在三杆後面加了個子字,於是都叫他三杆子。當然,這隻能是他的長輩,至少也得是他的同輩才可以這樣叫,像我們這些做晚輩的是斷斷不能這樣叫的,要是這樣叫被他聽到了,重者要挨他的鞭子,輕者也要遭他的耳光。有一次,一個放牛的小孩,看到他挑一擔石灰過路,挑石灰後面的一隻籮筐有個,一路走一路滿地都漏的是石灰,小孩本是一番好心,想告訴他一聲,便喊道,三杆子,你的籮筐漏了。三叔一聽,不僅不領情,還火冒三丈,放下擔子,給小孩就是一個耳光,還罵道,你這個有娘養無娘教的兔崽子,老子今天要撕破你的嘴,看你孃老子是怎麼教你的。小孩捂着被打的臉,哭着回家告訴父母,父母一聽,不僅沒安
他,還説該打。三杆子是你叫的嗎?你得叫他三爺爺。小孩不敢再哭了。
三叔是個孤老,一生沒結過婚,無兒無女,只活到六十二歲就告別人世,到那邊尋他的父母去了。死時連一個給他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説來也可憐的。
其實,三叔人長得一點都不差,一米七五的個頭,模樣也英俊,駛牛耙田、栽秧割谷農村的活樣樣都是把好手,他還做得一手木匠活,打出來的傢俱嚴絲合縫,連一
頭髮都
不進。本來按他這樣的條件,找個女人是不難的,怪只怪他太挑剔,讓好多機會失去了。
他父母去世得早,兩個哥哥在他還不到二十歲時也先後去世,婚姻大事當然也只能靠他自己了。二十歲時,他看上了一個姑娘。一次,他從黃羊塔做木匠回來,走到巖屋口時,看到一個姑娘背一捆柴上坡,可能是柴背得太重,也可能是路太滑,在上一巖墩時,怎麼上都上不上去。我三叔見了,馬上跑上前去,捉住姑娘的手拉了她一把。巖墩是上去了,可當時姑娘的臉卻羞得通紅。我三叔便趁機偷偷地向她瞄了一眼,頓時他的心也像打鼓似的,好一陣狂跳,姑娘那個美啊!他還是頭一回看到。一打聽,姑娘原來隔他家不遠,就住在鄰村的小溪坎,叫張秀英。第二天,三叔就打着找木匠活幹的幌子來到了小溪坎。也真是碰巧,張秀英正在水井裏洗衣,三叔一走到水井邊就看到了。四目相碰,當然眼裏又冒出了火花。姑娘只説了句大哥,昨天真謝謝你了,臉一下又緋紅起來。三叔心裏明白,姑娘看到他就臉紅,那説明她心裏對自己也有那個意思了。接下來當然要請媒人説合啊!
可是,媒人從張家回來卻給他帶來一個很不幸的消息,説張秀英已經名花有主了。早在兩年前她就許給地主黃老爺的公子,今年下半年就要結婚了。我三叔不相信,他要親口問問秀英,是不是真的。他一連在張家門前等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了秀英的出現。他上前攔住秀英,開口就問,你真的放人家了嗎?秀英臉倏然一下又紅了,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把他拉到一僻靜處後説,是的,我爹把我許給了黃有財的兒子黃生錢。聽説黃生錢又瞟又疤,可他家裏有錢呀,我爹看上了他家的錢,也不問我願不願意,喜不喜歡就把我許給了黃家。我幾次給我爹説我不願意,要他把這門親事退了,我爹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武力壓制,我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麼辦法啊!只怪我的命太苦了…説着便唔唔唔地哭了起來。
三叔很失望,但又有什麼辦法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來都是這樣,這是社會規制,他當然無法改變這殘酷的社會現實。
三叔雖然沒有娶到張秀英,但以後找老婆的標準卻明晰了——趕不上張秀英的他堅決不要。他把找老婆的具體要求歸納為四句話:長相要漂亮,做事要力量,為人有度量,處世有教養。有人開玩笑説,三杆子的四句話,是他找婆娘的二十字經。
他的二十字經向外一公佈,都覺得他所列條件太苛刻,眼光太高了,許多本想給他當介紹的都打了退堂鼓,不敢上他的家門了。世界上那有那麼十全十美的人呀!
時間一晃過去了十多年,三叔依然孑然一身,許多好心人看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再不找個女人成個家,年紀一大,以後怕是越去越困難了。有的也以為他到了這般年齡,標準自然會降低了一些的。一次,一好心人把村裏一個剛結婚還不到一年就死了丈夫,模樣、為人、條件都不錯的寡婦介紹給他,他一聽,頓時怒髮衝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一杯剛沏的茶也給震翻了,怒道:你把我高楊茂看成什麼人了,難道我就只配得上一個過草(結過婚的)嗎?
得好心人下不了台,灰溜溜地走了。
時間又過去了十年,這時三叔已經是四十好幾快奔五十的人了,好多和他同齡的人,早已是兒女一長溜,有的還做了爺爺,只有他還仍然打着光。那時我們那裏
傳着這樣一句諺語:找不到媳婦不用愁,本地沒有就去辰州。這話現在如果要照字面去理解,也許有些民族歧視,可能還會產生一些誤解,但按當時的歷史背景來解釋,其實不然,是説那時的辰州比較偏僻邊遠,貧窮落後,女人嫁人都想嫁出山外,故一般在我們這裏年齡偏大或身體上有點瑕疵而找不到媳婦的,就去辰州找,並一找一個準,還漂亮得不得了,所以就有此一説,並形成了一句諺語。這當然是四十年以前的事了,現在早已成為歷史,化作雲煙飄散。
我的一個遠方大伯,一次在水井裏挑水,看到三叔也在水井裏,正在洗一件白汗衫,汗衫上有一塊汗漬,三叔怎麼都洗不去,大伯看了好一陣,心裏有些不忍心,便説,老三啊,你這是何苦啊,家裏要有個女人了,還要你幹這樣的活嗎?
三叔説,是呀!我也想找個女人,不是沒有合適的嗎?
大伯説,你不要再講你那什麼狗二十字經了,哥給你找一個,好不?
三叔像這樣的話他聽得多了,也沒那麼當真,便順嘴答應道,好啊,是哪的?
大伯説,是辰州的。還是紅花女,人也長得好看,年紀也…
不要説了。虧你想得出,我就只能講個辰州佬嗎?三叔一下截斷大伯的話,猛地抬起頭,對我大伯狠狠地挖了一眼,又説,要我講辰州佬,她就是給我搭三擔苞穀子,再加一付磨子,還派來人幫着推,我也不會要。
最後的一扇門也被他關死,後來就再也沒人給他作介紹了。隨着時光的逝,三叔的年紀也慢慢地變老,到了最後,他就是不講什麼條件,也沒女人肯嫁得他了。誰願意嫁一孤老頭子呢?他就這樣孤獨地、糊里糊塗打發了自己的一生。不過他創造的那一經典名句,一直在我們那裏存留了下來,如果遇上什麼自己不願應承的事,就會這樣説:三杆子的話,要我講個辰州佬,就是給我搭三擔苞谷再搭付磨子,還派來人幫着推,我也不要。
六哥六哥和我同輩,但歲數卻比我大好幾輪。我叫他六哥是沾班輩的光。
六哥本名叫高和民,但這個名字很少有人叫,許多比他小的本就不知道他還有這樣一個大名,而他的一個叫
天錘的綽號,倒是很出名。這名是誰給取的,現在已沒人知道,也無法考證了,不過這名對他還真名副其實,配他扯謊吹牛説大話的
格再恰當不過了。
是的,他扯謊打小就有這種天分,扯出來的謊有鼻子有眼,比真的還真,不由人不相信。他扯起謊來從來不分內外,在家裏到父母面前他也敢扯謊矇騙,在外面當然就更不消説了。
十一歲那年,他一個人獨自跑到縣城,找到父親後,告訴他説,家裏喂的年豬得瘟死了,媽要我來找你取點錢回去,想再買頭小豬,不然今年就別想殺年豬了。父親在縣公安局當刑偵隊長,雖然他能戳破許多犯罪嫌疑人的謊言,但他好多次在兒子的謊話面前卻打了敗仗。父親聽了兒子的話後,開始有些不相信,他知道兒子有扯謊的病,何況自己從家裏還回來沒幾天,怎麼豬就死了呢,便問,我在家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就突然得瘟死了呢?你是不是又在扯謊。兒子説,那我怎麼知道啊。你不相信就算了,我的信是送到了,我回去就跟媽説你不給錢。説着就要走。父親一把把他拽了回來又問,那你媽怎麼不來?兒子又説,哦,我還忘記説了。媽的腳崴了,回去時還讓我給她買幾張膏藥的。父親繼續問,我不是給家裏留得有錢嗎?我現在又沒發工資,手裏那有錢呀!兒子沒有正面回答,而是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説,我知道你不會給我錢的,本來我是不來的,媽硬要讓我來。以後就是打死我也不來了。説完轉身就走了。
父親望着兒子離去的背影,心想,看來這回是真的,不像是扯謊的樣子,不然他不會那麼倔犟的。他急忙追出門來,大聲喊道,你回來,我給你錢。
兒子拿到錢後説要馬上趕回去,媽等着錢要買豬崽的,父親囑咐了他幾句,讓他快點上路,好早點回家,説完便回辦公室去了。他看父親已走,一個轉身鑽進商店,買了一斤麻化後,剩下的錢全買了鞭炮。路上,他吃一個麻化又點上一個炮竹,一路炸回家來。到家時,已經夜深人靜了,人們在睡夢中被驚醒,聽到一陣陣的鞭炮聲,還以為是誰家的老人過世了呢。當然,後來他父親回來和母親一對證,他也捱了一頓好揍。
揍歸揍,但他仍然沒長記,都長成大人了,他還照樣扯謊騙人。
十八歲那年,他把他的一個隔房老爺爺也騙了一回,還差點鬧出了人命。一天,中午時分,老爺爺正在家打草鞋,他慌慌張張的跑來對老爺爺説,爺爺,坪的人挑有五擔石灰兩擔茶枯,到巖板潭放鬧去了,我告你一聲,快趕鬧去吧。老爺爺知道他是個偷天買
頭的角
,説十句話出來,沒一句是真的,也沒把他的話當回事,便淡淡地問道,是你親眼看到的?哪你怎麼不去呀!六哥説,我不僅看到了,他們挑的石灰和枯我還數了,這不,我才趕回家取傢伙呢。信不信由你,到時你可不要説我有好事沒告你啊!説着便從家裏取出一把鬧兜和一隻魚簍,急急忙忙地走了。臨走時,他還沒忘給爺爺打聲招呼,我走了,你可不要後悔喲。
當他走出了老爺爺的視線後,便躲在一棵松樹下,偷偷地觀摩着通往巖板潭那條路上的行人。他知道老爺爺是個趕鬧,他不會不來。果然,這時的老爺爺也正在琢磨,要是扯謊他自己怎麼搬着鬧兜去了?看來這回是真的,不像是在扯謊。老爺爺急忙放下正打着的草鞋,取出鬧兜和魚簍,也直向巖板潭奔來。
其實六哥騙老爺爺是饞他屋後兩棵樹上的李子。老爺爺在家名為打草鞋,實際上是守家裏那兩棵壓彎樹枝的李子。好久六哥就打起主意的,只是一直沒想出一個好的辦法把老爺爺調走。老爺爺在家時,就像門上上的一把大鎖,什麼人也休想靠近李子樹半步,他那長長的竹鞭可不認人了。五年前他就嘗過鞭子的厲害。這回他只能智取。
老爺爺果然上當。六哥看到老爺爺去了巖板潭,心想,他這一個來回少説也得要兩個鐘頭,兩個小時足夠他摘李子了。
再説老爺爺,他為了早點趕到巖板潭,好趕上鬧場,便沒命地一路猛跑。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巖板潭時,連個人影也沒看見,眼前除了嘩嘩嘩地水聲和山上松林裏發出的陣陣松濤聲外,想找個人問問也沒有。狗
的,老子又被這龜孫子騙了。老爺爺氣
噓噓地罵了一句,一
股坐下來,再也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