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留下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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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人妖顛倒是混淆”的年月,社會上正喧囂着一種“讀書無用論”特別是在農村,許多家庭裏的花季少年,都丟棄了書包,扛起鋤頭,投入到修理地球掙工分的行列。在全村子裏,惟有我們家四兄妹卻依然上着學,這在當時來講,不啻是一種奇情怪景,另類一户。

其實,我家的家事並不好,尤其缺乏勞動力,比有的家庭要困難得多。但父母親為了送我們上學讀書,天大的困難都自己扛着,從不在我們面前訴苦。沉重的家庭負荷,壓得她們過早的就褪盡了青的容顏,各種皺紋都爭先恐後的搶佔額頭那塊並不寬敞的地盤,使之成為一塊龜裂的山田。特別是我父親,本來體質就差,下不起大力,人稱“燈草客”四十來歲就兩鬢飛雪,佝僂背,看上去比六十多歲的老頭還顯老。生產隊連年超支,只得靠借儲備糧吃返銷過子,常年是“瓜菜帶”飯甑裏都是帶着顏,從來就沒有清一過。這時,有好心的便勸我父親:“自古只有鼎罐煮饃饃,那有鼎罐煮文章。現在讀書有什麼用,還是讓你老大回來,幫你一把吧!別硬撐了。”父親一聽,沒好氣地回答道:“鬼話,他能幫我什麼。”十七歲那年,我正上高中,父親的身體更糟糕了,臉發黃,四肢無力,食量也鋭減。有些內行的人見了,説怕是得了肝炎吧,那症狀可象是肝炎的前兆。我們聽了有些着急起來,便要父親去醫院作一次檢查,父親不肯去,我們便和母親一起強拉硬拽地把父親拖進醫院,一檢查,果不其然是肝炎。我們一下子全懵了,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父親反過來安我們:“不要信醫生的,全是嚇人的瞎話,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沒什麼大病的。”醫院要我父親住院治療,父親心想,到哪去籌那筆住院費呢,於是,父親堅決不住院,只好要醫生給開點藥。從醫院裏出來,醫生又囑咐説:“肝炎病人除吃藥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好好地靜養休息。靜養休息?一家人的牙齒磕下來差不多有一升,就全指望父親和母親兩個,他哪休息得了呀!鑑於這種情況,我作為兄妹中的老大,理所當然的要站出來為家庭分憂。我便跟我父親説:“讓我退學吧——”

“胡説。沒出息的東西。”話沒説完,父親便截斷我的話。

“我不痛不癢的,有什麼鬼肝炎,醫生不編瞎話蒙人,能賺得到人家的藥錢嗎?”第二天,父親照樣下地幹活了,還把醫生給他開的藥方也藏了起來,不讓再給他買藥了——其實,我們也知道,他是捨不得花錢。沒辦法,我們只得尋一些不需要花錢的土方子讓他吃,幹活時儘量幫着他點,不讓他太累了。

一次,父親上山搬樹整牛欄,那天正趕上是星期天我也在家,便也跟着他上了山。我和父親一起抬一幹杉樹,他抬的樹蔸走前面,我抬樹巔走後面。走路時,正好我看到他的後背,他那不發達的脊背,被汗水浸濕後,和汗衫緊緊地裹在一起,包着的只是一副瘦骨嶙峋的骨架。那顫巍巍的步履,倒,每行一步,都是那樣的艱難和吃力,我只得把肩膀不斷地往前移,讓樹的重量儘量往我身上來,以減輕父親身上的重負,儘管這樣,他仍然氣噓噓,特別是在上坡時,每行一步,每登一級台階,總是往下一蹲,用手按着膝蓋,身體往前一拱,“哎呀”一聲,再站起來作一陣深深地長呼,又才去登第二級…本來不太重的一幹樹,還未完全成的我,抬着也到很輕鬆,而在父親肩上,卻象壓的一座泰山。雖然他在我面前強顏作態扮着笑,但我知道,他是苦撐的,他不是用自己的體力,而是靠神和毅力在拼命地掙扎。我的淚潸然而下,隨即一種大膽的決定也油然而生。

回到學校,我偷偷地辦了退學手續。當我把鋪蓋行李都揹回家了,才告訴父母親。我是想來個生米做成飯造成既成事實後,讓她們看到了,想反對也遲了。果然,父親見已成事實,沒説我什麼,只是暗自長嘆了一聲。我想:這回好了,父親總該安心休息養病了吧!第二天,我便代替父親出工了。晚上收工回來,父親把我叫到他身邊,從衣兜裏掏出一張不知從哪來的醫院證明,笑嘻嘻地對我説:“我説我沒有什麼肝炎的吧,你們不信,看,這是醫院證明。以前準是那個不負責的醫生搞錯了。”接着,他便把話鋒一轉,嚴肅地對我説:“明天我送你去學校,接着讀你的書,家裏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心。”説到後一句話時,就象給下達的一道命令,不允許我作任何申辨解釋。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徹父親就幫我清點好行裝,催我上路了。到了學校。父親找到了校長,又找了班主任,把情況給他們説了一遍,看着學校給我恢復了學籍,又把我送到教室的門口之後,他才放心地回家,臨走時,他又反覆地叮囑我:“以後再不能自作主張了,安心讀你的書,家裏有我和你媽,天塌不下來的。”我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使我突然想起朱自清先生的那篇著名散文——《背影》中的父親形象,這有着多麼的相似啊!再一次,我淚如泉

父親的肝炎經過服用土方子,病情雖然得到了一些遏制,但始終沒有痊癒。就這樣,父親憑着他驚人的毅力,憑着對兒女們的一份期冀,拖着孱弱的病體,硬是頑強地堅持了八年,一直把我們兄妹四人一個個的送完小學、中學、大學畢業,他才帶着那一絲欣和滿足駕鶴仙鄉。若干年過去了,那次我和父親抬樹的情景,依然清晰地刻在我的腦海,只有父親那張不知從何處來的醫院證明,卻至今仍然是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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