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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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神秘?

咳,有什麼神秘的!

這裏不是我自己的家,是我表姐家…他們一家子都出門了,我今天借他們這兒會會您…幸會?是幸會!特別是對我!您看得起我,您才來!

…説實在的,原來沒怎麼讀您的文章…我是個人,愛讀書,可比較愛讀古的,現在報紙雜誌上的文章,還有印出來賣的小説啥的,讀得很少!

可那天,也是緣分吧,忽然在那本雜誌上,看了您一篇文章…您大名那是早知道了,多少人跟我耳朵邊上提起過您,不光説您的文章,也説您的那些個事兒…是算不了什麼,比起那些個真了不起的人物,咱們都該有這份自知之明…可在這個世道上,肯為落難的朋友説公道話,怎麼着也不背棄他,這就不易!

您那篇文章不算長,可我讀了,心裏頭沉…沉甸甸的…不是讓人一味難受的那份沉,是沉甸甸裏頭,有一股子讓人動的勁頭,也就是,有禪意!讓人悟出些個道道,是那種心裏透亮,嘴裏卻説不大清楚的道道……讀了您一篇,就想讀多點,這就請朋友把您最近出的幾本書,還有一些個單篇的文章,都給找來,全讀了!

我不敢誇您的文章,我這外行亂誇,您也不受是不是?興許,您這些個文章,別人讀着,還會搖頭撇嘴…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我不管別人怎麼個評價,我喜歡!喜歡哪一點,喜歡裏頭的那個菩薩心腸,就是,能把有病的人,不那麼幹淨的人,好多人都不待見的人…也當作一個人,來儘量地理解他,尊重他,甚至於…愛惜他,從那樣的人身上,去挖出金子銀子來!

我們朋友裏頭,議論起您的文章,也有為您捏一把汗的:這麼着從別人看成是垃圾的渣子堆裏去掏摸金子“正經人”會斥責您有立場問題,真是不可救藥的人渣兒呢,他不領您的情,説不定反會害了您…得有大慈大悲的心懷,才能甘願冒這個險啊!不容易!

…讀了您的文章,就想見您這個人!

您也別謙虛!您説其實您也無非就那麼點悟,都寫在文章裏了…您怕是誤會了!您興許以為,我約您來,是為了除了讀您的文章,再讓您給我吃“小灶”把您還沒來得及寫的,心裏頭的那些個更新鮮的東西,給掏摸出來…不,不是為那個,也不能為那個!

我今兒個請您來,不是為了聽您給我説什麼…您沒那麼個義務是不?

我的願望,反倒是,懇求您,是,是懇求…求您能坐在這兒,聽我跟您説…説説我…也許您並不一定…啊,您説您願意,非常願意…願意聽我的…隨便我説什麼?

幹嗎隨便?您應該瞭解我…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我願意告訴您!

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忽然想把我的事,告訴您…當然並不是要您寫我…也不是希望您用它當素材,寫小説什麼的…人有時候就這麼怪,他就是想説説,找個有緣分的,一五一十地説説…傾吐,對,您説得對,就是有一種傾吐的慾望,很強烈,是很強烈!

…您別老神秘神秘的,我有什麼神秘的?其實我這人很簡單…您看這個院子,這幾間北房…這就是我的出生之地,一直到一九六六年夏天以前,我生在這兒,活在這兒…我父親是個做絹花的手藝人,我爺爺輩就是幹這個的…這一帶幹這一行的人很不少,花市嘛!這地名就跟這一帶做絹花的多、賣絹花的鋪子也多有關係…我母親起頭也跟着做絹花,最早是個體手工勞動,後來父親進了公私合營的絹花廠,公私合營最後又變成了國營,合併成了工藝美術廠,我媽因為身體弱,後來又生下我,得照顧我,就沒進廠子,成了個家庭婦女…我們家的三親四友,街裏街鄰,幾乎都是差不多的職業,用你們的話來説,就是全屬於小市民,比如,我大爺是琢玉的,二舅是搖煤球的,三舅是搖元宵的——這有意思是不?當年燒煤爐子的那煤球,是用大笸籮搖出來的,跟做元宵,是一個原理…我姨父是季節工,每年冬天在龍潭湖採冰,夏天到冷庫裏去倒庫;我們院西屋的焦大爺是扎蓆棚的匠人,東屋的黃大叔是京劇團裏專門打旗兒的龍套…這條衚衕裏,還有焊洋鐵壺的,做切糕的,修理自來水筆的,在小玻璃廠吹玻璃瓶的…這裏頭有的職業,如今已經沒了,用不着,淘汰了;可做絹花這行業,好像什麼年月都還有用處,如今工藝美術商店裏頭,也還能看見絹花…我父親原來就一直這麼想,他,還有我剛才説的那麼一大羣小市民,他們從清朝,到民國,從什麼北洋政府,到敵偽政權,到抗戰勝利審判漢,一直到一九四九年解放軍進城,一直就那麼守着自己的小職業,謀生…娶媳婦,養孩子,給老人送終…我父親就常説,什麼時候也有人要絹花是不?辦喜事,結婚,再怎麼節省,新郎新娘也總得戴朵大紅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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