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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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哈力眼中,裝了水的玻璃杯永遠有一半是空的。哈力整個早上都在跟麥德抱怨,該死的政府要走他大部分的意外之財“留下來的錢只夠買輛新車,”他悻悻然“然後怎麼樣?買了車以後還要付該死的税、付修理費和保養費,該死的孩子們又鬧着要你帶他們出去兜風——”

“等到他們長大了,還會要求把車開出去,”麥德説,老麥德知道麪包的哪一面塗了油,他沒有説出我們每個人心底的話“老小子,如果那筆錢真是這麼燙手的話,我很願意接下這燙手山芋,否則要朋友做什麼呢?”

“對啦!他們會要求開車,要求學開車,天哪!”哈力説到這裏有點不寒而慄“然後到了年底會怎麼樣?如果你發現不小心把税算錯了,還得自掏包來補税,甚至還要去借貸來繳税。然後他們還要稽查你的財務呢,稽查完他們鐵定要收更多的税,永遠都這樣。誰有能耐跟山姆大叔對抗?他們伸手到你襯衫裏捏着你的頭,直到你發紫發黑為止,最後倒黴的還是自己,老天爺!”他陷入了懊惱的沉默中,想着他繼承了這三萬五千元,真是倒黴透了。安迪正在十五英尺外用一大刷子刷瀝青,他把刷子順手扔到桶裏,走向麥德和哈力坐的地方。

我們都緊張起來,我看到有個叫楊勒的警衞準備掏出槍來。在瞭望塔上的一名警衞也用手戳戳同伴的手臂,兩人一起轉過身來。有一陣子,我還以為安迪會被殺、狠狠打一頓或兩者都發生。

他輕聲問哈力:“你信得過你太太嗎?”哈力只是瞪着他,開始漲紅了臉,我知道要壞事了。三秒鐘之內,他會出警來,朝着安迪的胃部要害打下去,胃後面正是太陽神經叢的所在,那兒有一大束神經,只要力道夠大,就能送人上西天,但他們還是會打下去,萬一沒死,也足以讓你麻痹很長一段時間,忘掉原本想做什麼。

“小子,”哈力説“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去撿起刷子,然後從這屋頂滾下去。”安迪只是看着他,非常冷靜,目光如冰,恍若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我真想上去告訴他識時務點,給他上一門速成課,告訴他,你絕不能讓警衞知道你在偷聽他們談話,更不能嘴,除非他們問你(即使他們問你,也只能有問必答,然後立刻閉嘴)。在這裏,無論黑、白、紅、黃哪人種,在獄卒眼中都一樣,他們全把你當黑鬼,如果你想在哈力和史特馬這種人手下活命的話,你得習慣這種想法。當你坐牢的時候,你的命是屬於國家的,如果你忘了這點,只有自己倒黴。我曾經看過瞎了眼的人,斷了手指、腳趾的人,還有一個人命子斷了一小截,還暗自慶幸只受了這點傷。我想告訴安迪,已經太遲了。他可以回去撿起刷子,但是晚上還是會有個笨蛋在淋浴間等着他,準備打得他兩腿痙攣,痛得在地上打滾。而你只要用一包香煙,就可以買通這樣的笨蛋。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訴他,情況已經夠糟了,不要把事情得比現在更糟。

但我什麼也沒做,只是若無其事地繼續鋪着瀝青。我跟其他人一樣,懂得如何明哲保身。我不得不如此。東西已經裂開來啦,而在肖申克,永遠會有些像哈力這類人,極樂意把它打斷。

安迪説:“也許我説得不對,你信不信任她不重要,問題在於你是否認為她會在你背後動手腳。”哈力站起來,麥德站起來,楊勒也站起來。哈力的臉漲得通紅。

“現在惟一的問題是,你到底還有幾骨頭沒斷,你可以到醫務室去好好數一數。來吧,麥德!我們把這傢伙丟下去。”楊勒拔出槍來。我們其他人都瘋狂地埋頭鋪瀝青。大太陽底下,他們就要這麼幹了,哈力和麥德準備一人一邊把他丟下去。可怕的意外!編號八一四三三shnk的囚犯杜佛尼腳踩空了幾步,整個人從梯子上滑了下去。太慘了。

他們兩人合力抓住他,麥德在右,哈力在左,安迪沒有抵抗,眼睛一直盯住哈力紫漲的臉孔。

“哈力先生,如果她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下,”他還是用一貫平靜鎮定的聲音説“那麼沒有什麼理由你不能全數保有那筆錢。最後的比數是:拜倫·哈力先生三萬五千,山姆大叔零。”麥德開始把他拉下去,哈力卻只是站在那兒不動。有一陣子,安迪好像拔河比賽的那條繩子,在他們兩人之間拉扯着。然後哈力説:“麥德,停一會兒。你説什麼?”

“如果你控制得了你老婆,就可以把錢給她。”安迪説。

“你最好把話説清楚點,否則是自找苦吃。”

“税捐處准許每個人一生中可以饋贈配偶一次禮物,金額最高可達六萬元。”安迪説。

哈力怔怔地望着安迪,好像被斧頭砍了一下那樣。

“不會吧,免税?”他説。

“免税,”安迪説“税捐處一分錢也動不了。”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楊勒説:“他以前在銀行工作,我想他也許——”

“閉嘴,你這鱒魚!”哈力説道,看也不看他,楊勒滿臉通紅,閉上嘴。有些警衞喊他鱒魚,因為他嘴肥厚,眼睛凸出。哈力盯着安迪看“你就是那個殺掉老婆的聰明銀行家,我為何要相信像你這樣的聰明銀行家?你想要我跟你一樣嚐到鐵窗滋味嗎?你想害我,是不是?”安迪靜靜地説:“如果你因為逃税而坐牢,你會被關在聯邦監獄中,而不是肖申克,不過你不會坐牢。饋贈禮物給配偶是完全合法的法律漏,我辦過好幾十件…不,是幾百件這種案子,這條法令主要是為了讓小生意人把事業傳下去,是為一生中只發一次橫財的人,也就是像你這樣的人,而開的後門。”

“我認為你在撒謊。”哈力説,但他只是嘴硬,由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其實相信安迪的話。哈力醜陋的長臉上開始浮現些微動,顯得十分古怪,在哈力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尤其可憎。他之所以動,是因為看到了希望。

“不,我沒撒謊。當然你也不必相信我,你可以去請律師——”

“你他媽的龜兒子!”哈力吼道。

安迪聳聳肩“那你可以去問税捐處,他們會免費告訴你同樣的事情,事實上,你不需要我來解説,你可以親自去調查。”

“你他媽的,老子用不着謀殺老婆的聰明銀行家來教我黑熊在哪裏拉大便。”

“你只需找個律師或銀行家幫你辦理饋贈手續,不過要花點手續費。”安迪説“或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樂意免費幫你辦,只要你給我的每一位同事送三罐啤酒——”

“同事?”麥德説,一邊拍着膝蓋,捧腹大笑。我真希望他在嗎啡還未發明的世界裏因為腸癌而上西天。

“同事,太可笑了?同事?你還有什麼——”

“閉上你的鳥嘴!”哈力吼道,麥德閉嘴。哈力看了安迪一眼“你剛才説什麼?”

“我説我只要求你給每位同事三罐啤酒,如果你也認為這樣公平的話,”安迪説“我認為當一個人在光明媚的户外工作了一陣子時,如果有罐啤酒喝喝,他會覺得更像個人。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我相信他們一定會你的。”我曾經和當天也在現場的幾個人談過——包括馬丁、聖皮耶和波恩謝——當時我們都看到同樣的事情,有同樣的覺。突然之間,就變成安迪佔上風了。哈力着槍,手上拿着警,後面站着老友史特馬,還有整個監獄的管理當局在背後撐,但是突然之間,在亮麗的金陽光下,這一切都不算什麼。我到心臟快跳出來了,自從一九三八年,囚車載着我和其他四個人穿過肖申克的大門,我走出囚車踏上運動場以來,還不曾有過這種覺。

安迪以冷靜自若的眼神看着哈力,這已不只是三萬五千元的事情了,我們幾個都同意這點。我後來不斷在腦海中重播這段畫面,我很清楚,這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角力,而且安迪步步進、強力推進的方式,就好像兩個人在比腕力的時候,強者硬把弱者的手腕壓在桌上的情形。哈力大可以向麥德點點頭,讓他把安迪扔下去,事後仍舊採納安迪的建議。

他沒有理由不這麼做,但他沒有這麼做。

“如果我願意,我是可以給你們每個人幾罐啤酒,”哈力説“工作的時候喝點啤酒是很不錯。”這個討厭鬼甚至還擺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

“我先給你一個不讓税捐處找麻煩的法子,”安迪説。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哈力。

“如果你很有把握的話,就把這筆錢饋贈給你太太。如果你認為老婆會在背後動手腳或掉你的錢,我們還可以再想其他——”

“她敢出賣我?”哈力着聲音問道“出賣我?厲害的銀行家先生,除非我點頭,她連個都不敢放一個。”麥德和其他人沒有一個敢笑。而安迪臉上始終沒有出任何笑意。

“我會幫你列出所有需要的表格,表格在郵局裏都有賣,我會幫你填好,你只要在上面簽字就行了。”這點很重要,哈力的部起伏着,然後他看了我們一眼,吼道:“該死!看什麼?幹你們的活兒去!”他面向安迪“你過來,給我聽好,如果你膽敢跟我耍什麼花樣,這禮拜還沒過完,你會發現自己在淋浴間追着腦袋跑。”

“我懂。”安迪輕輕地説。

他當然懂,他懂得比我多,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於是一九五〇年,我們這一夥負責翻修屋頂的囚犯,在工作結束前一天的早上十點鐘,排排坐在屋頂上喝着啤酒,啤酒是由肖申克監獄有史以來最嚴苛的獄卒所供應的。啤酒是温的,不過仍然是我這輩子喝過的滋味最的啤酒。我們坐在那兒喝啤酒,覺陽光暖烘烘地灑在肩膀上,儘管哈力臉上帶着半輕視、半打趣的神情,好像在看猩猩喝啤酒似的,卻都不能破壞我們的興致。我們喝了二十分鐘,這二十分鐘讓我們到自己又像個自由人,好像在自家屋頂上鋪瀝青、喝啤酒。

只有安迪沒喝,我説過他平常是不喝酒的。他蹲坐在陰涼的地方,雙手擱在膝蓋間搖晃,微微笑着,看着我們。驚人的是,竟然有這麼多人記得安迪這副樣子;更驚人的是,竟然有那麼多人説安迪對抗哈力的時候,他們也在現場鋪屋頂。我認為當天去工作的囚犯只有九個人或十個人,但是到了一九五五年,工作人員的人數至少已暴增到兩百人,也許還更多…如果你真的人家説什麼都信的話。

總之,如果你要我説,我描述的到底是普通人、還是在加油添醋地描繪一個彷彿沙礫中珍珠般的傳奇人物,我想答案是介乎兩者之間吧。反正我只知道安迪·杜佛尼不像我,也不像我入獄後見過的任何人。他把五百美金門裏,偷偷夾帶了進來,但似乎他同時也夾帶了其他東西進來——或許是對自己的價值深信不疑,或堅信自己終會獲得最後勝利…或只是一種自由的覺,即使被關在這堵該死的灰牆之內,他仍然有一種發自內在的光芒。我知道,他只有一次失去了那樣的光芒,而那也是這個故事的一部分。

一九五〇年,美國職業球世界大賽開打的時候——如果你還記得的話,那年費城人隊在冠亞軍大賽中連輸四場——總之,那些姊妹再也不來騷擾安迪了。史特馬和哈力撂下狠話,如果安迪跑去向他們或其他警衞告狀,讓他們看到他的內褲裏再有一滴血,肖申克每個姊妹當晚都得帶着頭痛上牀。他們一點都沒反抗。我在前面説過,總是不停會有十八歲的偷車賊、縱火犯或猥褻兒童的人被關進牢裏。所以從翻修屋頂那天開始,安迪和那幫姊妹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那個時候,安迪已經調到圖書館,在一個叫布魯克的老囚犯手下工作。布魯克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期便進圖書室工作,因為他受過大學教育,儘管布魯克在大學唸的是畜牧系,不過反正在肖申克這種地方,大學生如鳳麟角,這跟乞丐沒什麼可以選擇的餘地是同一道理。

布魯克是在柯立芝還在當總統的時候,賭輸後失手殺了女而被關進來。他在一九五二年獲得假釋。像往常一樣,政府絕不會在他還對社會有一點用處的時候放他出去。當罹患關節炎的布魯克穿着波蘭西裝和法國皮鞋,蹣跚步出肖申克大門時,已經六十八歲高齡了。他一手拿着假釋文件,一手拿着灰狗長途汽車車票,邊走邊哭。幾十年來,肖申克已經變成他的整個世界,在布魯克眼中,牆外的世界實在太可怕了,就好像信的十五世紀水手面對着大西洋時一樣害怕。在獄中,布魯克是個重要人物,他是圖書館管理員,是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如果他到外面的圖書館求職的話,不要説圖書館不會用他,他很可能連借書證都申請不到。我聽説他在一九五三年死於貧苦老人之家,比我估計的還多撐了半年。是呀,政府還蠻會報仇的:他們把他訓練得習慣了這個糞坑之後,又把他扔了出去。

安迪接替了布魯克的工作,他也幹了二十三年的圖書館管理員,他用對付哈力的方法,為圖書館爭取到他想要的東西。我看着他漸漸把這個原本只陳列《讀者文摘》叢書和《國家地理雜誌》的小房間(房間一直有個味道,因為直到一九二二年之前,這原本只是個放油漆的地方,從來也沒有空調),擴充成新英格蘭地區最好的監獄圖書館。

他一步一步慢慢來。他先在門邊放了個意見箱,很有耐地篩選掉純粹開玩笑的提議,例如“請多買些黃書刊”或“請訂購《逃亡的十堂課》”然後整理出囚犯似乎認真需要的書籍。接着,他寫信給紐約主要的讀書俱樂部,請他們以特惠價寄來他們的選圖書,並且得到文學協會和每月一書俱樂部的回應。他也發現肖申克的獄友很渴望得到有關休閒嗜好的資訊,例如,有關肥皂雕刻、木工、各種手工藝和單人牌戲的專業書,還有在各監獄都十分搶手的加德納和拉摩爾的小説,獄友們好像永遠看不厭有關法庭的書。還有,他還在借書櫃枱下藏了一箱比較辛辣的平裝書,儘管他出借時很小心,而且確保每一本書都準時歸還,不過這類新書幾乎每一本都很快就被翻爛了。

他在一九五四年開始寫信給州議會。史特馬那時已當上典獄長,他老愛擺出一副安迪只不過是只吉祥物的樣子,經常在圖書館裏和安迪瞎扯,有時還摟着安迪的肩膀,跟他開玩笑。但是他誰也騙不了,安迪可不是任何人的吉祥物。

他告訴安迪,也許他在外面是個銀行家,但那早已成為過去,他最好認清監獄中的現實。在州議會那些自大的共和黨議員眼中,政府花在獄政和化教育的經費只有三個用途:第一是建造更多的圍牆,第二是建造更多的鐵窗,第三是增加更多的警衞。而且在州議會諸公眼中,被關在湯瑪森、肖申克、匹茲費爾和南波特蘭監獄的囚犯,都是地球上的人渣,是進來受苦的。假如麪包裏出現了幾條象鼻蟲,那還真他媽的不幸啊!

安迪依舊神自若地微笑着。他問史特馬,如果每年滴一滴水在堅硬的水泥塊上,持續滴上一百萬年,會怎麼樣?史特馬大笑,拍拍安迪的背“你可活不了一百萬年,老兄,但如果你真能活這麼久,我相信到時候,你還是老樣子,臉上還是掛着同樣的微笑。你就繼續寫你的信吧,只要你自己付郵資,我會替你把信寄出去。”於是安迪繼續寫信。最後,終於開懷大笑的人是他,雖然史特馬和哈力都沒機會看見。安迪不斷寫信給州議會,要求撥款補助監獄圖書館,也一再遭到拒絕。但是到了一九六〇年,他收到一張兩百元的支票。州議會也許希望用這兩百元堵住他的嘴,讓他別再煩他們了。但安迪認為自己的努力已收到初步成效,於是加倍努力。他開始每週寫兩封信,而不是一封信。到了一九六二年,他收到四百元,此後十年中,圖書館每年都會準時收到七百元。到了一九七一年,補助款甚至提高到整整一千元。當然這無法與一般小鎮圖書館的經費相比,但一千元至少可以採購不少二手偵探小説和西部小説。到安迪離開之前,你在肖申克圖書館中幾乎可以找到任何你想看的書,即使找不到,安迪很可能也會為你找到。這時候的圖書館已經從一個油漆儲藏室擴展為三個房間了。

你會問,難道這一切全因為安迪告訴哈力那筆意外之財該如何節税嗎?答案是:對…也不對。或許你自己也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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