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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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的傷痕養好,出了醫院。他一步一回頭的往女部病房那邊看,可憐,咫尺天涯,只是看不見王女士的倩影。他走到漸漸看不清醫院的紅樓了,嘆了一口氣,開始把心神的注意由王女士移到歐陽天風身上去。跟着,把腦中印着那個“她”撕得粉碎,一心的快回公寓去見——“他”!

他進了公寓,李順笑臉相的問他身上大好了沒有,醫院中伺候的周到不周到。趙子曰心中有一星半點的李順的誠懇,可是身分所在,還不便於和僕人談心,於是哼兒哈兒的虛偽支應了幾句。李順開了第三號的屋門,撢擦塵土,又忙看去拿開水泡茶。子曰進屋裏四圍一看,屋中冷颼颼的慘淡了許多,好象城隍爺出巡後的城隍廟那麼冷落無神。他不覺的嘆了一口氣。

“歐陽先生呢?”趙子曰問。

“和武先生出去了。”李順回答:“大概回來的快!”趙子曰抓耳撓腮的在屋等着。忽然院中象武端咳嗽。推開屋門一看,果然歐陽天風和武端正肩靠着肩往南屋走。

“我説——”趙子曰喜歡的跳起多高,嚷着:“我説——”

“哈哈!老趙!你可回來了!倒沒得破傷風死了!”歐陽天風一片被風吹落的花瓣似的撲過趙子曰來,兩個人親熱的拉住手。趙子曰不知道哭好還是笑好,只覺得歐陽天風的俏皮話比李順的庸俗而誠懇的問好,好聽得不只十萬倍。

他又向武端握手,武端從洋服的褲袋中把手伸出,輕輕的向趙子曰的手指上一挨,然後在他的黃腫臉上似是而非的畫了一條笑紋。

“進來!老趙!告訴我們你在醫院都吃什麼好東西來着!”歐陽天風把趙子曰拉進屋裏去。

“吃好東西?你不打聽打聽你老大哥受的苦處!”趙子曰和歐陽天風象兩隻小貓,你用小尾巴我一下,我把小耳朵觸着你的小鼻子,那樣天真爛熳的鬥着。

“先別拌嘴,”武端説:“老趙,你猜怎麼着?我有秘密告訴你!”

“走!上飯館去説!上金來鳳喝點老‘窨陳’,怎麼樣?”趙子曰問。

“你才出醫院,我給你壓驚接風,歐陽作陪!”武端説:“你猜怎麼着?聽我的秘密,就算賞臉賜光,酒飯倒是小事!”

“不論誰花錢吧,咱歐陽破着老肚吃你們個落花水,自己朋友!”歐陽天風這樣一説,趙子曰和武端臉上都掛上一層金光,非在歐陽面前顯些闊氣親熱不可。

武端披上大氅,趙子曰換了一件馬褂,三個人烏煙瘴氣的到了金來鳳羊館。

“趙先生,武先生,歐陽先生!”金來鳳掌櫃的含笑招待他們:“趙先生,怎麼十幾天沒來?又打着白旗上總統府了吧?這一回打了總統幾個脖兒拐?”笑而不答,心中暗暗欣賞掌櫃的説話有分寸。

掌櫃的領着他們三位往雅座走,三位仰着臉談笑,連散座上的人們看也不看。好象是吃一碗羊雜碎,喝二兩白乾的人們是沒有吃飯館的資格似的。

進了雅座,趙子曰老大哥似的命令着他們:“歐陽!你點菜!老武!告訴我你的秘密!”

“老趙!這可是關於你的事,你聽了不生氣?”武端問。

“不生氣!有涵養!”

“你猜怎麼着?”武端低聲的説:“王女士已經把像片給了張教授!那個像片在那裏照的我都知道,廊房頭條光容像館!六寸半身是四塊半錢一打,她洗了半打!這個消息有價值沒有?老趙!”沒言語。

“老武!”歐陽天風點好了菜,把全副神移到這個秘密圈裏來:“你的消息是千真萬確!所不好辦的,是我們不敢惹張教授!”

“你把單多數説清楚了!”趙子曰説:“是‘我’還是‘我們’不敢惹姓張的?我老趙憑這兩個拳頭,那怕姓張的是三頭六臂九條尾巴,我一概不論!為一個女人本值不得拿刀動杖,我要賭這口氣!況且姓張的是王女士的老師,我要替社會殺了這種敗倫傷俗的狗。”

“老趙原諒我!我説的是‘我’不敢惹張教授!可是你真有心鬥氣,我願意暗地幫助你!”

“哼!”

“其實,你猜怎麼着?張教授也不過是賣酸棗兒出身,又有什麼不好鬥!”武端説。

“我並不是説張教授的勢力一定比咱們大,我説的是他的明鬼道不好鬥!”歐陽天風向武端説,然後又對趙子曰説:“據我看,我們還是鬥智不鬥力。”

“什麼意思?”趙子曰問。

“你先告訴我,你還願意回學校不呢?”

“書念膩了,回學校不回沒什麼關係!”

“自然本着良心不念書了,誰也攔不住你;可是別人怎樣批評你呢?”歐陽天風笑着説:“難道人們不説:‘喝!趙子曰堂堂學生會的主席,被學校革除之後避貓鼠似的忍了氣啦!’老趙,憑這樣兩句話,你幾年造成的名譽,豈不一旦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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