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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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莫大年想了半天才説:“還是去找老李要主意,我就是佩服他!”
“難道他不恨我!”
“不能!老李不是那樣的人!你要是不好意思找他去,我給他打電話叫他去找你。他聽説你為難,一定願意幫助你,你看好不好?”
“就這麼辦吧!老莫!”(22)正在屋裏發楞,窗外叫:“老趙!老趙!”
“啊!老李吧?進來!”李景純慢慢推開屋門進去。擦了擦頭上的汗,然後和趙子曰握了握手。這一握手叫趙子曰心上刀刺的疼了一下!
“老李!”趙子曰低聲的説:“王女士怎樣了?別再往壞處想我,我後悔了!”
“她現在十分安穩,沒危險!”李景純把大衫下來,慢慢的坐在一張小椅子上。
“老趙,給我點涼水喝,天真熱!”
“涼茶行不行——”
“也好!”
“我問你,歐陽找你去搗亂沒有?”李景純把一碗涼茶喝淨,笑了一笑:“沒有!他不敢!人們學着外國人愛女人,沒學好外國人怎樣尊敬女人,保護女人!歐陽敢找我去,我叫他看看怎樣男人保護女人!老趙!我的手腕雖然很細,可是我敢拚命,歐陽沒那個膽氣!”趙子曰低着頭沒言語。
“老趙!我找你來並不為説王女士的事,我來求你辦一件事,你願意幹不願意?”
“説吧!老李!我活了二十多歲還沒辦過正經事呢!”
“好!”李景純身上的汗落下去了,又立起來把大衫穿上。
“老趙,你聽着,等我説完,你再説話。我是個急子,願意把話一氣説完!”
“老李你説!”
“我現在有兩件事要辦,可是我自己不能兼顧,所以找你來叫你幫助我。我要求你作的事是關於老武的:我聽得一個消息,老武和他的同事的勾串外國人,要把天壇拆毀,一切材料由外國人運到外國去,然後就那個地址給咱們蓋一座洋樓,還找給市政局多少萬塊錢。老武這個人是:有人説胖子好看,他就立刻回家把他父親的臉打腫;他決無意打他父親,而是為叫他父親的臉時興好看。他只管出鋒頭而不看事情的內容。這次要拆天壇也是如此,他決不是為錢,是要在官場中顯顯他辦事的能力。
“我想,我們國家衰弱到這樣,只有這幾好看的翎
——古蹟——支撐着門面,我們不去設法保存修理,已經夠可恥的了,還忍心破壞嗎!為什麼外國人要買那些東西,難道外國人懂得什麼叫愛古蹟,什麼是‘美’,我們就不懂得嗎?老趙你和老武不錯,我願意叫你勸勸他,他聽了呢更好;不然呢,為國家保存體面起見,跟他動武也值得的。我不主張用武力,可是真遇上糊塗蟲還非此不可!我決不是叫你上大街去賣嚷嚷,老趙,你聽明白了!因為我們要是打着白旗上大街去示威,登時就有人説我們是受了這國人的賄賂,不願把天壇賣給那國人,那麼,天壇算是拆妥了!我的意思是:先去勸他;不聽,殺!殺一個,別的人立刻打退堂鼓;中國的壞人什麼也不怕,只怕死!為保存天壇殺了我們的朋友,講不來,誰叫公私不能兩全呢!
“你也許疑心:為什麼因保存一個古蹟至於血殺人?老趙!這大有關係:一個民族總有一種歷史的驕傲,這種驕傲便是民心團結的原動力;而偉大的古蹟便是這種心的提醒者。我們的人民沒有國家觀念,所以英法聯軍燒了我們的圓明園,德國人搬走我們的天文台的儀器,我們毫不注意!這是何等的恥辱!試問這些事擱在外國,他們的人民能不能大睜白眼的看着?試問假如中國人把英國的古蹟燒燬了,英國人民是不是要拚命?不必英國,大概世界上除了中國人沒有第二個能忍受這種恥辱的!所以,現在我們為這件事,那怕是
血,也得幹!引起中國人的愛國心,提起中國人的自尊心,是今
最要緊的事!沒有國家觀念的人民和一片野草似的,看着綠汪汪的一片,可是打不出糧食來。
“現在只有兩條道路可以走:一條是低着頭去唸書,唸完書去到民間作一些事,慢慢的培養民氣,一條是破命殺壞人。我是主張和平的,我也知道青年們輕於喪命是不經濟的;可是遇到這種時代還不能不這樣作!這兩樣事是該平行並進的,可是一個人不能兼顧,這是我最為難的地方,也就是今天替你為難的地方:我勸過你回家去種地,順手在地方上作些事,教導教導我們那羣無知無識的傻好鄉民。可是,跟老武去拚命,也不算不值得,我不知道叫你作那樣去好!”
“老李!”趙子曰説:“我聽你的!叫我回家,我登時就走!叫我去賣命,拿刀來!”
“這正是我為難的地方呢!”李景純慢慢的説。
“我知道你不是個願把別人犧牲了的人。”趙子曰想了半天才説:“這麼辦:我自己挑一件去作,現在先不用告訴你。也許我今天就回了家,也許我明天喪了命。我回了家呢,我照着你告訴我的話去作些事;我喪了命呢,我於死的前一分鐘決不抱怨你!”
“好吧!你自己想一想!自然,我還是希望你回家!”李景純立起來要往外走。
“等一等!老李!”趙子曰把李景純拉住,問:“你要辦的是什麼?你不是説有兩件事我們分着作嗎?”
“我的事,暫時不告訴你!再見!老趙!”等着武端直到天亮,武端還沒回來,他在牀上忍了一個盹兒,起來洗了洗臉到市政局去找武端。到了市政局門口,老遠的看見武端坐着輛洋車來了。車伕把車放下,武端還依舊點着頭打盹。
“先生,醒醒吧!到了!”車伕説。
“啊?”武端睜開兩隻發麪包子似的眼睛,一溜歪斜的下了車。
武端正離
糊的往外掏車錢,趙子曰對那個車伕説:“再喊一輛,拉鼓樓後天台公寓!”説完,他把武端推上車去,武端手裏握着一把銅子又睡着了。…
到了天台公寓,趙子曰把武端拉到第三號去。武端一頭躺在牀上就睡,一句話也沒説,趙子曰把屋門倒鎖上,從牀底下把歐陽天風的那把刺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