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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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別拉胡琴!”武端劈手把胡琴搶過來扔在桌上。

“老李這傢伙真他媽的彆扭!”

“有不彆扭的,你又不愛!沒事請喪門神吃飯,自己找病嗎!”

“老趙!”歐陽天風乘着武端出去了,把趙子曰困在屋裏審問:“你告訴我句痛快話,你到底有心娶王女士沒有?你這個人哪,我真不好意思説,真哪,不懂香臭!那麼醜的個魏丫頭你也餑餑似的親着——”

“誰愛她,魏女士,誰是個孫子!”趙子曰急扯白臉的分辯:“我要利用她!現在呢我們又吹了燈,你沒聽見我説要槍斃那個魏老頭子嗎!我告訴你,你個小——不用和老大哥敲着着耍嘴皮子!説真的!”

“這象自己朋友的話啦!”歐陽天風似乎非被人叫作什麼小——不歡喜,臉上又紅撲撲的笑出一朵花兒來。

“我告訴你,你打算利用魏丫頭,叫作白費蠟!誰是你們的介紹人?老武!老武要是看出那條路順當好走,他為什麼不去,而叫你去?他要是明知道魏老頭子不好鬥而安心叫你去碰釘子,那怎算知己的朋友?!好,我不多説,反正現在你不信任我,我知道你愛老武——”

“你要是瞎説,我可捶你一頓!”趙子曰笑得一雙狗眼擠成兩道細縫,輕輕的打了歐陽天風的嘟嘟的小脊樑蓋兒一下。

“得了老大哥!不説了!”歐陽天風笑着説:“説正經的!你到底對王女士怎麼樣?告訴我!你要知道:現在張教授是大發財源,我聽説他那部新著作,一下子就賣了三千塊!這是一。還有李瘦猴兒天天摽着她,一步不肯放鬆;瘦猴兒近來居然穿上白鞋,綢子學生服,也頗往漂亮裏打扮,這是二。有這麼兩塊臭膠黏着她,你要是不早下手,等別人把稠的撈了去,你可是白瞪眼!”

“我現在一心謀差事呢!”趙子曰説:“差事到手,再娶媳婦,不是更威風嗎?”

“我也盼着你作官哪!”歐陽天風敲着小桃兒的嘴説:“你作了官,我不是也就跟着抖起來了嗎!可是有一樣,娶媳婦比作官更要緊!你看:當咱們在學校的時候,你説你念不下去書。為什麼?短個知心的女友!男女之際,大存焉,這是上帝造人的一點秘密!不信,你今天娶了她,不幾天的工夫就能找到事情作;因為心中一痛快,人得喜事,你才能鼓起神去作事。照你現在這樣無少採的,半死不活的,而想去謀事,那叫老和尚看嫁妝,下輩子見吧!比如你去見政客偉人,一陣心血來,想起貴府上那位小粽子式腳兒的尊夫人;人家問東,你要不答西才怪!你能謀上差事才怪!我説的對不對?老趙!”閉上眼睛細細的回想:乍結婚時候的快樂,和這幾年的抑鬱牢騷,兩相比較,千真萬確正和歐陽天風的話一個樣。歐陽的一片話恰好是他自己心中那部痛史的短峭到的一篇引言。幾年來所灑而未灑的眼淚,都被歐陽這幾句點破,好象鋒快的小刀切在透的西瓜上,紅穰黑子的刃而裂。官事的不成,學業的不就,煙酒的沈溺,金錢的糜費,全有了可以自恕的地方。心中不真樂,怎會不荒唐!心中不痛快,怎能唸書,作官!他從前只以為瘋着心要再婚是一種獸慾上的需要;現在他才明白,再婚是在獸慾而上的一種要求;如能把這一點要求滿足了,成聖成賢,立銅像,豎硬蓋大王八馱着的石碑,胥在斯矣!子曰:——趙子曰!曰——“婚而時結之,不亦樂乎!”歐陽天風看着趙子曰深思默想,呆呆的不敢攪亂他。趙子曰一會兒點點頭,一會兒張張嘴,比孫大聖過火焰山還奇幻。忽然他把手一拍,説:“是這麼着!歐陽你去辦!老大哥決定了:先娶後作官!”

“老趙你真算聰明就完了,我佩服你!”歐陽天風笑着説:“三天之內,準保叫你見她一面!老趙!先給我十塊錢,這回不説‘借’了!方便不方便?”

“拿去!老大哥有錢!”(20)“歐陽先生!”歐陽天風剛進天台公寓的大門,李順大驚小怪的喊:“歐陽先生!可了不得啦!市政局下了什麼‘壞人狀’,武先生作了官啦!”

“委任狀大概是?”歐陽天風心中一動,卻還鎮靜着問:“他補的是什麼官,知道不知道?”

“官大多了!什麼‘見着就磕’的委員哪!”

“建築科,是不是?”

“正對!就是!喝!武先生樂得直打蹦,趙先生也笑得把屋裏的電燈罩兒打碎!樂了一陣,他們僱了一輛大汽車出前門去吃飯去了。”李順指手畫腳的説:“先生你看,武先生作了官,連我李順也跟着樂得並不上嘴,本來嗎,沒有祖上的陰功能作——”

“他們上那兒吃飯去了?”歐陽天風搶着問。

“上——什麼樓來着!你看——”

“致美樓?”

“對!致美樓!”歐陽天風把眼珠轉了幾轉,自己噗哧一笑,並沒進屋裏去,又走出大門去了。出了公寓,僱了輛車到致美樓去。

“啊哈!老武——武大人!”歐陽天風跳進雅座去向武端作揖:“大喜!大喜!”武端正和趙子曰瘋了似的暢飲,忽然見歐陽天風闖進來,武端本想不招持他,繼而心中轉了念頭,站起來還了個揖請他坐下。趙子曰一心的怕武端不理歐陽天風,忙着向歐陽打招呼;可是歐陽連看趙子曰也不看,把那糰粉臉整個的遞給武端。

“武大人,前幾天我告訴你什麼來着,應驗了沒有?嗐!穿上華絲葛大衫,拿上竹杆大煙袋,非作官不可嗎!”歐陽天風説着自己從茶几上拿了一份匙筋,吃喝起來。

武端本想給歐陽天風個冷肩膀打着,可是細一想:既然作了官,到底不應當多得罪人,知道那一時用着誰呢。況且自己的志願已達,何必再和歐陽鬥閒氣。於是把前嫌盡棄,説説笑笑的一點不痕跡。

歐陽天風和武端説笑,不但不理趙子曰,而且有時候大睜白眼的硬頂他,趙子曰的怒氣不從一處來,忽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立起來拿起大衫和帽子就往外走。

“怎麼啦?老趙!”武端問。

“我回公寓,心中忽然一陣不合適!”趙子曰説着咚咚的走下樓去。

武端立起來要往外走,去拉趙子曰。歐陽天風輕輕拍了武端的肩膀一下,又遞了個眼神,武端又莫明其妙的坐下了。

“老趙怎麼啦?歐陽!”武端問。

“不用管他,我有法子治他!”歐陽天風笑着説:“我問你,老武,一件要緊的事!你是要娶魏女士嗎?現在作了官,當然該進行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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