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私心為公權爭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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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王衝現身,吵鬧聲低了一大截,唐瑋抹抹臉上的汗水,嘆道:“還能是何事?現在寨子裏就沒什麼客户,大家差距也不大,官田怎麼佃,誰都不滿意。”興文寨是為後設縣而立的,藉着開荒之機,預先劃出官田也是未雨綢繆。官田以職田為主,奉養官吏,另外的官田則用來維護官衙,經辦雜務。此外,學田也算是官田的一類。有了官田,官府之治才能順暢落地。朝廷願意支持興文寨的原因,也在於有這數千人口作底,可以把官府的架子預先搭好,待漢人多了,設縣便水到渠成。
目前興文寨劃了四頃田為官田,一頃為知寨職田,一頃為屯田務管勾職田,一頃為鄉司公田,一頃為學田。
兩頃職田由種騫和王衝分領,這一頃職田的定額田租就是王衝這個興文寨屯田務管勾僰人公事的薪水。按照三年逐步升科制,頭一年王衝只能拿到每畝一斗的田租,算下來也就是十石糧食。除此之外,他就只有一年十二貫的將仕郎官俸,從這點來看,他就不是個正經的官人。跟其他有正式差遣的官員相比,他少了祿米、料錢、增支、公使錢以及柴薪鹽油等等補貼。
跟着王衝過來的鮮于萌笑道:“若是在成都,大家躲還躲不及,怎會爭佃官田?”是啊,就沒想到這事,王衝慨嘆,地方政務千頭萬緒,再有地方的不同情況,他也沒料到會出這種事。
官田免二税和折納,由客户或者四五等户佃種。但在成都這樣的內地,多年積弊,官員、大户通過客户間接承佃官田,乃至侵蠶食。而無關係無背景的民户佃種,就要承擔諸多雜派,雖不如唐時還要納蠶課桑課腳力錢那般嚴苛,卻遠不如佃民田輕鬆,因此官府招佃官田,民户都知道是個坑,沒多少人願意承佃,官府有時不得不攤派強佃。
就是考慮到這種情況,王沖和唐瑋等人都覺得這四頃官田該沒多少人承佃,到時還得去做工作才能找到人。卻沒想到。有王衝這樣的官人在,大家都不擔心佃種官田被壓榨。再聽説官田沒有田賦,田租三年後每畝也只有兩鬥。都爭了起來。
“比照常法,升一等户分佃就好,里長、都保、保正,以及鄉司公吏户,不得承佃。若是人户還多,就抓鬮,三年一易。未完租額的,官田之外另有田產屋舍產業,在三等户以上的。都要改易,由四五等户中有耕種之力的人户承佃,每户續佃不能超過三易。此外,官田不得轉佃,否則當年收回。”王衝現場定策,將官田佃法作了完善。
常法是按照五等户法,只有客户和四五等户能佃種,升一等户則是三等户能佃種。興文寨裏,還有丁壯。自居一院的人户就是前三等户,四五等户則多是分了田地,但依舊孤寡單身,與他人共居一院的。至於無產客户。目前興文寨裏還沒有,興文寨開田,即便是孤女都分了田。自己種不了,給他人佃種。
唐瑋皺眉:“四五等户幾乎無力耕種。這是隻讓三等户承佃?”王衝眨眨眼:“只要僰女嫁了漢人,分得獨居院落。就是三等户了。現在來興文寨的漢人多了,單身的就有兩百多,正愁怎麼推銷出去,借官田佃種推一把也好。”唐瑋和鮮于萌恍悟,怎麼就沒想到兩件事之間的關聯。官田也得要收成,興文寨的四五等户所分田地,都得轉佃他人耕種,他們要承佃官田,只能轉佃他人耕種,這就壞了規矩。
“官田三年一易,雖然鄉司要做的事多了些,可官田之弊卻能稍解,內地州縣也能行此法就好了。”找來鄉司書吏,將王衝所述成文,唐瑋和鮮于萌又注意到了王衝此法的另一樁好處。
王衝卻嘆道:“世間法最忌的便是萬古不易,積得久了,小弊便成大害。興文寨草創,每户人是什麼情況,都能大致掌握到。興文寨的發展空間也不大,這片河谷,我看養三五千户就是極限,怎麼變官府都能大致看清。只要鄉司官吏不爛得太快,能保此法行三十年。但再久了,必然生弊。內地則是歲月變遷,沉痾太重,不大動干戈就想去弊,那是不可能的。”刻意強調官田佃種三年一易,不僅是讓官田更充分發揮社會保障的作用【1】,幫興文寨渡過初創難關,還是出於王衝的私心。他想讓興文寨形成一套不仰賴官府就能自主運轉的機制,後不管是誰來主管興文寨,有興文寨的“寨情”在此,誰也別想替代他在興文寨的影響力。
然而這般心思,浸在官田佃種法裏,卻讓唐瑋和鮮于萌有了更深的解讀。
書吏已將此法張榜出去,再作解説,外面的喧鬧聲終於平息下來,現場就有老人牽着女兒妹妹,掃視漢人,開始打起與漢人結户,以便佃種官田的主意。每户人能佃二十畝官田,一家三口的生計就再不愁了。
此事解決了,唐瑋和鮮于萌卻沉浸在王衝的慨中。
“守正你也堅持官田佃種是定額實糧而不是定額錢,為何還要行青苗法,發青苗票,而不是直接由常平倉借貸糧食?”鮮于萌再注意到了這一點,此時已是四月,興文寨裏,老人上工挖渠開田,婦女加入到羅蠶娘所領的“女巡隊”還有的被鄉司招募,清掃街道,維護公共廁所一類的設施,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工作,沒工作就沒糧吃,田裏現在也沒收成,只能借青苗糧。
“我想把興文寨的常平倉真正建成一座衡平倉,只衡平錢物,因此它就不能幹太多雜事。單純賑濟之事,我們另建廣惠倉。青苗事特殊,另建青苗務。常平倉就是一座水庫,它存續的目標,就是外衡內平。所以,官田的實物田租,是由常平倉收購,再添支一些供給官府和官吏,讓折錢在糧價高低間取個平衡。而青苗糧,除了讓糧商也加入進來,以糧為貸本外,也由常平倉賣給青苗務,視同缺糧時的放賣,不直接由常平倉對民户借貸,這也是確保常平倉職責單一,減少管理費用。”興文寨雖小,可展開的政務卻與治平天下相通。王衝當然還沒有一個完整而清晰的總體理念。但在常平倉上,卻已有了一些思路。
鮮于萌擔憂地道:“但常平倉還是舊法管治。守正你若不在了,又不知要生出什麼害處。”唐瑋最近在管鄉司一攤事。笑道:“守正早有所料,所以才在鄉司另設鄉約,由鄉約諸老查問常平倉事。他守正和我們都不在了,鄉司還是本地人把控,新來的官吏想要在常平倉上動手,就沒那麼容易了。”鮮于萌訝然:“鄉約?京兆先生的藍田鄉約?”王衝道:“不是一回事,不過…大義是一樣的。”鄉約也只是王衝諸多想法中的一個,還沒完全成型,現在也只是摸索。藍田鄉約是呂大鈞的設想。與兄弟呂大防一併在家鄉施行,是以宗法重組鄉村,實現自治的一條理想之路,王衝以僰人長老在鄉司所設的鄉約則不同,更偏重於經濟事務。
讓鄉老過問常平倉事,這個思路也是南宋朱熹建義社倉所堅持的,不過義社倉只是單純的民間機構,與常平倉這種政府主導的機構有很大不同。後鄉約還能怎麼演變,興文寨這個舞台太小。衍化出的結果難以推行天下,卻能從中掌握一些基本的規律。
鮮于萌埋頭算了一下,皺眉道:“常平倉終歸得由官府出本錢,而興文寨…官府這邊。除了孫安撫撥下的一些糧食物資,加上官田,就再無本錢了。”唐瑋嗤笑道:“小黑。你莫非忘了,興文寨的漢人才三年免課免差役。而僰人卻是不免的。雖然少,卻也是錢。待興文寨發展壯大。税錢估計比內地州縣還足。”鮮于萌轉念一想,拍着大腿嘿道:“竟忘了此事,咱們興文寨乃天下第一酷税之地!”這當然是説笑,不過興文寨的確特殊。主體人户是降僰,寨子是官府建的,地也是官府組織人力開的,收税順理成章。田地且不論,只是民户所住的宅院,每年就有宅税,若是臨街開店,更有市税。而外來行商在客棧附近的集市賣東西,另加行税。
興文寨的民户不分鄉村城廓户,資產是將田地和宅院一併計算的,劃分户等也是以此為標準。內地鄉村城廓户分別承擔的賦税差役,便集於一身,若是內地官員來了這裏,乍眼一看,便會覺得這裏酷税強徵到了極致。
實際僰人沒太多負擔,宅税只是按面積象徵地收,方圓一丈,每年一文,一座宅院一年
三十文,今年還可以以工代税。差役更是福利,丁壯當鋪丁有收入,連健婦所作的女巡也比照丁壯標準的三分之二發放。與內地州縣不同的是,興文寨這裏一張白紙,徵税能夠切合實際,真正落到人頭,不會因人地變動,強户隱產,不得不向弱户攤派。
這不僅是為設縣作準備,也是為興文寨未來的運轉提供税源。有鄉約在,還夾雜着民族關係,就算王沖走了,新來的官員也不敢貿然大增税額,否則必出民變。
但這裏就有一個絕大的問題,就如鮮于萌所説,興文寨要建常平倉,要維持運轉,要養官,現在的收入卻只有官田,錢從哪裏來?
當然是王衝以及其他人借的,而替代王衝出面的,便是這個“興文商行”範小石、何廣治從成都和夔州組織來的糧食,就是以商行的名義借給興文寨常平倉。
這事在宋時也是慣例了,即便在汴梁,官府也時時向民商借貸。元佑更化時,朝廷盡廢新法,汴梁各行商賈向朝廷申述,討要開封府所借的數十萬貫債務,天下人失笑,這笑話裏藏着的,卻是宋時官府與民間的活躍經濟往來。
興文寨借了這麼多債務,又該怎麼還呢?
路子自然很多,一是免税,二是賣地,三是給政策,比如頒佈地方法令,推動其他民户為商行種植原料等等。
由此可觀,王衝在興文寨私心畢。以興文寨的公權,樹立在興文寨的名望。卻又挖空興文寨的公利,轉為興文商行的私利。待興文寨發展起來,就靠這些債務,就足以將興文寨牢牢綁在興文商行的馬車上。他人想在興文寨翻起什麼風
,除非把興文寨徹底砸爛,從頭來過。
“這樣…吃相太難看,不太好吧…”鮮于萌再醒悟,興文寨的酷税,不過是個幌子,立在這裏為王沖和自己等人都有份的興文商行鋪路而已,越想越覺得他們幾乎是把興文寨敲骨髓,他這個吃貨都覺有些汗顏。
唐瑋不以為然地道:“我們不過是防那些貪婪無度的官員,朝廷、興文寨本地人,還有我們,三方都有利,何樂而不為?再説了,我們種樹,豈能讓他人乘涼?就説興文寨以地還債,誰有那個信心,相信興文寨一定會崛起,來此買地置辦產業?”王衝通過興文商行借糧借物資,把自己僅存的本錢全壓在了興文寨,同時僰人大户們也跟他綁在了一起。計劃中,興文寨將繼續拓寬城域,而外擴的那些地盤,就是給興文商行的抵押。到時光靠出租那些地盤,每年就有不菲的收入,自然,這一點必須建立在興文寨繁榮起來的基礎上。
“沒錯,興文寨的公利我們若不握住,換了人主政,就是侵本地人私利的大門。我們還有很多事要作,無利不成行,興文寨,就是我們的立足之地。”王衝點頭道,説着説着,心中明悟。他何苦非要抱定一個靠山?就像他調治興文寨一樣,權力爭逐,
基不光是從上面來,也是從下面來。孫羲叟要把他當刀子使,他就讓孫羲叟明白,這刀子一旦用了,就
不了手!
“歸來州羅氏鬼主…”王衝的思緒一下轉到這樁大事上,念頭轉了一圈,釋然笑了。
“我們便幫孫安撫辦了此事,送他一程吧!”(…)ps:【1:宋時官田佃種的確是考慮到了社會保障,立法只佃給客户(無田無產户)以及四五等下户,實際施行卻有很大弊病,這隻歸於吏治問題。】【今一大章,明
有事,不知能不能趕回,有可能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