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只道梨花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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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進宮前,秀女們一般都會做足了功課,譬如皇上的喜好,譬如宮中現有幾位后妃的脾氣和秉,更有甚者將在旗的秀女劃分了幾等,哪些是上三旗的貴族,哪些在宮裏有靠山,哪些家世微薄不足為懼。

蓮心在果親王府時,二嫫也給她講過一些宮中軼事,但遠不如在鍾粹宮裏聽到秀女們圍在一起閒談時的信息全面且詳細。比方説雲嬪喜甜,尤其喜食滋補甜品;婉嬪畏冷,臨近冬時,早早就要廣儲司置辦棉裙宮裝;皇后娘娘則是喜靜、温和,每月必到大佛堂裏上香;當然,更多的話題是圍繞皇上而展開的,蓮心卻無甚心思聽,一帶而過,記在心裏的倒是少之又少。

順着宮牆往南走,經過承乾宮就是景仁宮。無論是殿宇結構,還是二進院的規格,相較於東西六宮裏的其他宮殿,都屬較為堂皇的一座。因為小公主自出生起便跟隨親生額娘居住在這裏,所以殿裏的嬤嬤和奴婢也比其他宮殿多一些。

寬闊雅緻的庭院裏,每隔幾丈就栽種了一叢半人高的薔薇灌木,灌木外面圍着木柵欄。又每隔幾步就有一盞立式宮燈,外面罩着玻璃罩。等到入夜,花影滿眼,燈暈離,花影與燈火相映成趣。

此刻正值晌午時分,滿院的薔薇開得正好,碗大的花朵密密匝匝地簇在木柵欄裏,競相怒放,或淡紫或淺粉或純白,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

平素若無吩咐和召命,各殿的奴婢除了陪同主子出行,其餘時間一律不得離開所屬宮殿半步,所謂"左腳發,右腳殺","發"是指發配寧古塔,"殺"則是砍頭,沒有哪個膽敢逾矩的。

蓮心跨進二進院時,裏面的宮婢正在修剪花枝,間或一個奴婢來回提着銅壺仔細地給花澆水。諸人瞧見她,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用打量的眼神看過來,注意到蓮心身上那簡單的旗裝後,方認出是鍾粹宮的待選之人,即刻有宮婢上前來詢問。

"我是鍾粹宮的秀女,請求拜見婉嬪娘娘。"此刻,正殿裏有幾個年輕的常在正陪着李傾婉吃茶。這些都是宮中不甚得寵的女子,巴結着身份較高的后妃,守株待兔似的等着那明黃的身影大駕光臨。可惜,僅僅等待是不夠的,因為即便得寵如婉嬪,皇上親臨的情況也極少,倒是在乾清宮和東西暖閣裏,時時可見。

"玉骨冰肌,月貌花顏——倒是個美人胚子。本宮怎麼沒在鍾粹宮裏見過你?"蓮心斂身而拜,"奴婢資質鄙陋,哪裏上得了枱面。娘娘親臨,猶如眾星拱月,星點之光怎能與太陽相提並論,娘娘折煞奴婢了。"李傾婉抿了口茶,一擺手,"你也坐吧,別光站着。剛好眾位姐妹都在,大家在一起説説話,不用太過拘束。"她話音剛落,即刻有婢子將椅子挪過來。蓮心卻沒坐,低着頭過了好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撲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婉嬪娘娘,求您救救玉漱吧…"李傾婉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怔了怔,端着茶盞,忽然想起她口中的名字——耿佳·玉漱,不就是自己曾經送過舞衣的那個秀女嗎?自己還曾打賞了一袋金子給她,提點她去巴結掌管敬事房的宮廷大領侍蘇培盛。

這時,在座的幾位常在都起身向她告辭,有幾個看不出眼的也被拉走。李傾婉温笑着朝她們擺了擺手,示意伺候的奴婢送她們出殿門。

熏籠裏散逸出幾縷煙絲,是蘇合香的味道。等偌大的正殿裏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婉嬪放下茶盞,讓宮人過去扶蓮心,"玉漱的事,本宮略有耳聞,你先起來再説。"蓮心低垂着眼睫,面容哀慼,"玉漱經常在奴婢面前提起娘娘,説娘娘最是心地善良,是宮裏的活菩薩。娘娘這回一定要救救她…"李傾婉的目光落在蓮心的臉上,心道這秀女真是好不懂事,人是雲嬪關押的,卻來求她,這是讓自己公然與武瑛雲宣戰還是怎麼的?

"玉漱的事情,本宮也很難過。她有很好的資質和相貌,原本本宮以為她若通過閲看,便能留在宮裏,屆時本宮便去跟皇上奏請,讓玉漱妹妹留在景仁宮裏,也好跟本宮做個伴。這下可倒好,聽説北五所那地方又冷又,一個好好的姑娘家,真是…"李傾婉説罷,頗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玉漱她實在是命苦,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雲嬪娘娘。"蓮心眼眶有些紅,哽咽着道。

李傾婉拿出錦帕,替她擦拭了一下眼角,"你也別難過,只要一未落實罪名,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這樣吧,過幾你拿着本宮的牌,去北五所看看她,順便帶些吃食和用品過去。"蓮心抬眸,目光楚楚地看着她。

李傾婉抿了抿,接着道:"至於她的罪名,本宮也會想辦法幫她減輕甚至免除的。"聽了後面的話,蓮心這才出釋然的神,臉上含着滿滿的之情,忙起身朝着李傾婉叩拜,"奴婢代玉漱,叩謝娘娘大恩。"李傾婉伸手托住她,嘴角扯出一抹笑,"玉漱有你這個好姐妹,倒也是她的福氣。她犯的可是冒充旗籍的罪名,且不説是否坐實,單就你不怕受牽連,來本宮跟前求情這一點,就看得出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往後多來本宮這裏坐坐吧。"北五所在宮城的最東側,靠近順貞門,有數名手執兵器的戍衞在這裏把守着。因這裏一直是關犯錯的后妃的冷宮,平素鮮有人來。康熙帝在位時,這裏曾經燃起過一場大火,燒死了幾個收押的嬪女,此後也就逐漸荒置了下來。到了這一朝,連看管的嬤嬤都少了很多,算是徹底閒置了。

偌大的四合院裏,因長年失修,磚瓦都剝落了好幾層,迴廊和門檻上的紅漆掉得只剩下一片雪花白。滿院的荒草參差不齊地瘋長着,有的一直蔓延到屋苑裏,摧枯拉朽般地佔據着原本人居住的地方,從外面看過去,陰森森地瘮人。

蓮心跨進院子,正殿的匾額已經歪了,漆繪灰濛濛的,上面的字已經看不清楚。有奴婢坐在石階上打瞌睡,拄着胳膊歪着頭,像是隨時都能倒下來。蓮心清咳了一下,都沒能將她叫醒。倒是從東廂的一間屋子裏走出個老嬤嬤,瞧見她手裏拿着的牌,立即點頭哈地給她行禮。

"不知道小主要找哪個?"蓮心將臂彎裏的食盒提了提,輕聲道:"就是前幾被收押進來的待選秀女,耿佳·玉漱。"老嬤嬤聞言怔了一下,摸着下巴,有些訕訕地笑道:"那姑娘並沒在這裏,而是在景祺閣後面的套院,請小主隨老奴來。"蓮心奉的是婉嬪娘娘的旨意,雖然於理不合,但給足了銀子,北五所和景祺閣的幾個老嬤嬤都是一併給她放行。

老嬤嬤引着她走到最北面的一間空屋子前,拿鑰匙開了鎖,才轉身賠着笑臉道:"小主要找的人就在這屋裏頭。雲嬪娘娘身邊的人吩咐了,這姑娘犯了大錯,讓老奴好生看管着。小主這便進去説話,切莫耽擱太久才是。"門推開,一股酸臭氣撲面而來。蓮心皺起眉,還是朝着老嬤嬤頷首,然後取出一袋銀子給她,"我不會待很長時間,只是勞煩嬤嬤將其他人帶得遠些,我們有些體己話要説。"老嬤嬤見到銀子,頓時兩眼放光,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處,"小主請放心,老奴明白。"屋苑裏很黑,窗簾斜斜地掛着,都已經變成了灰黑。踏進門檻,能看見裏間僅有的一張案几上灰塵積得老高,案几旁有張破舊的牀榻,外頭搭着一個厚紗帳子,上面掛滿了蛛絲,空氣裏飄散着嗆人的黴味和氣。

"玉漱…"蓮心挎着食盒輕步走進去,瞧見牀榻上蜷縮着一個嬌小的身影,蓬頭垢面,手腳裹着被褥,肩膀一顫一顫的。她聽見背後的聲音,先是哆嗦了一下,而後緩緩地轉過身,出滿是掌印的臉和一雙充斥着驚恐的眼眸。

蓮心瞪大了雙眼,看着面前人兒悽慘的模樣,差點就落下淚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是誰打了你…"紅腫不堪的臉頰腫脹得老高,哪裏還有半分原來的俏麗模樣。蓮心連食盒都來不及放下,上前扶住她的肩。玉漱模糊着視線看了老半天,才認出來是誰,"哇"的一聲撲到蓮心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蓮心…真的是你,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蓮心緊緊地摟着她,發現她身上的裙子破了好幾處,出的肌膚上遍佈淤青,手腕上還有幾處紅痕。才幾天的工夫,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被折磨成這樣?

玉漱伏在她懷裏,漸漸哭得累了,肩膀的顫抖慢慢弱了下來,最後只剩下低低的啜泣聲。蓮心撫着她凌亂的髮絲,手碰到她的臉頰,玉漱疼得戰慄了一下。

"她們對你用刑了?宗人府還沒有任何判論,怎麼有人敢對你下這麼重的手?"

"我剛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是秀女,就算被關在景祺閣裏,也不會有人把我怎樣。可那些老嬤嬤卻讓我給她們端洗腳水,還得給她們洗腳,我不願意,她們就開始打我。"玉漱咬着,眼淚順着眼角淌下來,"蓮心,我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蓮心鼻翼一酸,將她抱在懷裏,"怎麼會呢?你還是秀女啊,還得參加選秀呢。"玉漱悽楚地搖頭,"在我進宮前,阿瑪就已經恢復了旗籍,這我是知道的。可若是雲嬪她有心針對我,真讓宗人府撤銷了阿瑪的備案,那我冒充在旗秀女的罪名就是定了。到時候一人欺君滿門抄斬,阿瑪和額娘也都會遭到牽連…"蓮心聽到此,有股苦澀的味道湧上喉嚨。雲嬪哪裏只是針對這麼簡單,不過是借這個由頭引婉嬪入甕罷了。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究竟知不知道因自己的一句話,就能輕易指定他人的生死?而她們這些居於最底層的秀女,就像是卑賤的螻蟻任上面的人隨意踩踏。

"你忘了麼,當初我們説好的,要一起站在太妃娘娘跟前。"玉漱紅着眼眶,哽咽地道:"倘若不是我巴結蘇公公,那説不定就輪不上閲看,也就不會碰上雲嬪。這或許就是我的命數,註定沒那個命飛上枝頭。"蓮心張了張嘴,話到邊,卻又全都嚥了回去。

與其給她虛無縹緲的希望讓她更加失望,不如靜候時機。雲嬪的謀算涉及到皇室公主,若是一句便是滔天大禍,而只要自己能在婉嬪身邊待上一,景祺閣裏的奴婢就不會再敢欺辱玉漱,再往後便是她也不能預料的結局了。

"你好不容易才進宮來,上天怎麼會忍心就這麼剝奪了你的機會呢?"蓮心握着玉漱的手,安撫地道,"就算為了你阿瑪,你也要撐下去才行。"時辰已經不早,蓮心將帶來的食盒擱在案几上,另外還有一些梳妝物什放在外面,一併託付看管的嬤嬤帶進來。玉漱的情形已經很糟,蓮心沒有太多權勢,只能叮囑了那些嬤嬤幾句,許諾下一次會再帶些銀子來犒勞她們,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景祺閣。

隔兩,蓮心再一次去景仁宮裏謝恩。

婉嬪對她的態度極是不同,當賞賜了很多首飾,又留她在殿裏用膳。蓮心卻將更多的東西送到景祺閣,婉嬪聽聞後直稱讚她心地善良。而後,更是聽從了蓮心的建議,親自去乾清宮向皇上請旨,要將北五所等幾處修繕一下,作為前朝被廢后妃的居住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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