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扶欄向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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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知道你是寒微家世出身的女兒,這些金子你拿着。宮闈這個地方,講究的不僅是容貌和品行,更要有機會。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可要好好把握才是…"玉漱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手裏的繡袋,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御花園、體元殿、靜怡軒等處,都是閲選秀女的場所。因着暖閣裏每還有大堆政事要處理,內務府便
據各旗參選秀女的數量多少進行搭配,一般每隔幾
只安排兩個旗,以供皇上閲看。
直到今時,被閲看過的還只是鑲藍旗和正紅旗的秀女,按名諱選出其中十之二三,在體元殿裏進行復選。卻是並無一人被留下。而且在回來稟報消息的奴婢處得知,皇上興致甚是不高,幾乎不參與,都是勤太妃在主持。據説在這次以後,還要將下一次的選核推到半月之後。
鍾粹宮裏的諸女,都在心裏打起算盤——倘若要等着輪上自己所在的旗籍,要輪上自己去待選,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於是那些家世好的,就開始四處託人;那些家底厚的,都在着手四處打點。
申時剛至,敬事房裏的太監們結束了午膳,都在繼續忙着整理後宮妃嬪們的綠頭牌。桌案前整整齊齊擺着一大摞文書,上面的字卻很少,是早前的小太監記錄的皇帝寵幸某個妃嬪的事宜,手抄本,還要謄寫造冊,等寫好了,手抄本即要焚燬。
"天這麼熱,你們還悶在這裏埋頭苦幹啊!"尖細的聲音響起,小太監們朝着門口望去,卻是李慶喜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四個小太監,懷裏都抱着一枚又大又圓的西瓜,像是冰鎮過,瓜皮上還冒着白霜。
"我算是看出來了,整個內務府,你們才是最辛苦的人。得,今兒太妃娘娘賞了幾個西瓜過來,我給抬到門口了,趕緊去吃一口解解暑吧。"李慶喜説罷,吩咐將西瓜放下。
敬事房裏的太監們都認得他,是都虞司的總管大太監。眾人此時正熱得不行,聽他説完,無不喜出望外,紛紛朝着李慶喜道謝。李慶喜擺擺手,示意他們到門口拿西瓜刀,切分冰涼涼的西瓜吃。
明間開門的屋裏,寬敞整潔。最靠近西牆的桌案上,擺着一個七尺見方的錦屜。屜子裏碼放着一枚又一枚香木牌子,牌頭拴着深綠的絲絛,扣着放。那牌子,後宮的人再
悉不過,下面壓的可都是每個將要安排進御皇上的后妃名諱。
李慶喜不動聲地繞過眾人踏進屋裏,背對着門口,見四周無人看着,迅速將那些牌子翻過來看,然後挑出其中一塊,放在了錦屜正中間最顯眼的地方。
他剛將牌子放好,身後就響起了一道咳嗽聲。
"領侍大人。"蘇培盛帶着玉漱進來,望眼處都是三三兩兩圍攏在一起的小太監,手裏捧着西瓜,吃得滿嘴淌汁,不由皺眉重重地咳嗽了兩下,呵斥着。
李慶喜嚇了一跳,在他進門之前,趕緊拿袖子擋住身後的錦屜,朝着他一行禮,"奴才給蘇公公請安。"蘇培盛是敬事房正四品的總管,官銜至宮殿監督領侍,負責掌管整個內務府的事宜。內務府各司各院的太監和宮人都要聽從他的調度,並管轄三大殿的常起居。位居中宮宦官之首。與那些在宮中苦熬多年而不得升遷的老太監總管相比,未至而立之年,年輕氣盛,亦年輕有為,仕途正是如
中天。
門檻邊的太監們見到他,都不敢吃了,梗着脖子,噤聲垂首。
蘇培盛沒理旁人,只閒閒地看了李慶喜兩眼,而後似笑非笑地道:"這兩天,咱家聽聞李公公的眼神兒可是不太好,怎麼也不找個大夫給瞧瞧?"李慶喜一怔,沒聽明白,"奴才的眼睛沒問題啊,蘇公公是聽哪個嚼舌子的説的?"
"眼睛好使,怎麼總是跑錯地方呢?明明是在都虞司裏當差,卻見天地往敬事房裏跑,還把後宮妃嬪的綠頭牌當成是都虞司記錄的筆桿子,想怎麼使就怎麼使。這要是一不留神傳揚了出去,李公公總管的位置就別想了,項上人頭保不保得住可就看萬歲爺的心情了。"蘇培盛一點情面都沒留,説罷,就讓身後的太監過去將錦屜取過來,然後一把翻開正中央的牌子,上面寫着武瑛雲的名字。
李慶喜的臉登時就變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蘇培盛睨着目光,將雲嬪的綠頭牌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咱家倒是眼拙了,沒想到都虞司的人攀高枝兒都攀到鹹福宮去了。咱家自小就在主子身邊伺候,主子什麼心思,做奴才的還能不知了?這幾年,為什麼宮裏有的娘娘得寵,有的娘娘失寵?倘若都是仰仗這一塊小小的綠頭牌,你可就太小瞧皇上身邊的我們這些人了。"
"公公恕罪,奴才知錯了。奴才今後一定以公公馬首是瞻…"蘇培盛哼笑着看他,"咱家可不敢收你。你現在的主子是雲嬪娘娘,矜貴得很呢,可也別以為拜了牆頭,就能隨便在敬事房裏撒野!回去告訴你們主子,萬歲爺最厭惡的就是這些個裝神鬼的伎倆。咱家看在她的面子上,對你網開一面,可若有下回,咱家定不輕饒。"李慶喜滿頭是熱汗,聞言,連連叩頭,"謝蘇公公恩典。"説完了,三步並作兩步,面朝裏戰戰兢兢地退着往外走。
"慢着,這就想離開?"蘇培盛驀然叫住他,然後慢悠悠地踱步,一直走到李慶喜的跟前,才抬出手,臉上還是笑眯眯的,卻在下一刻,甩手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
李慶喜被打得一個趔趄摔在地上,捂着腫紅的臉,又是驚愕、又是恐懼地看着蘇培盛。
"蘇公公,這…"
"咱家饒了你的一條命,現在又給了你一張臉。怎麼,你拍拍股就想走人?當咱家是什麼!"李慶喜一怔,轉瞬卻是想起了什麼,自己就
了自己一個嘴巴,然後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掏出了幾張銀票,上面蓋着燙紅大印,一水兒是寶成錢莊的票號,"是奴才不長眼,奴才該死。這點心意,是奴才答謝蘇公公不罰之恩。公公大恩,奴才當牛做馬,不敢忘記。"蘇培盛掂量着手裏的銀票,臉上笑意盎然,"這些可都是你賄賂咱家的證據,同樣也是你偷換名牌的罪證,咱家留下了。你以後好自為之,倘若再被抓到,可別怪咱家翻臉無情。"
"是,是,是…奴才記住了。"李慶喜三拜九叩地道完謝完,夾着尾巴就灰溜溜地離開了敬事房。玉漱站在西窗旁的桌案前,將所發生的事悉數看在眼裏,直看得瞠目結舌,下意識地將懷裏的繡袋握緊。
直到這時,蘇培盛才轉過頭,一臉笑容可掬地看過來,"咱家教訓奴才,讓小主見笑了。"玉漱有些尷尬地道:"領侍大人諸事纏身,是我有所叨擾…"蘇培盛不以為意地笑笑,"其實小主的意思,咱家明白。照理説,這個忙,咱家是不能幫的,但小主既然是婉嬪娘娘身邊兒的人,咱家不能拂了面子。這樣吧,下個月初三,皇上會在御花園閲看兩個旗的秀女,屆時,咱家會將小主安排進去。際遇如何,可就要小主自己把握了…"玉漱沒想到他説得這麼直接,一聽完,馬上取出繡袋,揭開上面的絲絛,就要往外面掏金子。蘇培盛一把按住她的手,仍舊是笑眯眯地道:"小主這便傷情了。所謂來
方長。等將來小主扶搖直上,不忘咱家的情分,也就得了。如何還能讓小主破費?"玉漱以為他是在客套,又讓了讓,卻道是蘇培盛果真不收。就有些不懂了。剛才李慶喜私動綠頭牌,被他捉住,無非是狠敲一筆竹槓;現在她主動送上金子,反而怎麼都不要?
"公公大恩,玉漱沒齒難忘。"蘇培盛笑意融融地點點頭,命身側的小太監將她送回去。
(2)玉漱回到屋苑時,其他秀女都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聊天,瞧見她跨進院子,其中不知道是哪一個,忽然抬高語調,高聲道:"呦,攀高枝兒的回來啦?"玉漱臉一僵,懷揣着繡袋,理也不理就往自己的屋裏走。這時,那廂又有一個聲音叫住她:"這麼急着走幹什麼?心虛了呀——"旁邊的少女杵了她一下,煞有介事地笑道:"你可小心點兒,人家現在是婉嬪娘娘跟前的紅人兒。以後做了娘娘,身份不可同
而語,我們可都要向人家磕頭呢!"蓮心捧着新繡好的宮樣走出裏屋,一眼看見玉漱回來,就要
上去,卻被另一個屋的秀女給攔住了,"我説,你還巴巴地往前湊什麼啊?她有了那麼好的倚靠,都不提攜你,犯得着麼?"蓮心一怔,正好在這時,玉漱腳步不停地與她擦身而過,一句話都沒説,只是將頭埋得低低的,眼睛有些紅。
蓮心蹙起眉,甩開拉着她的秀女,也跟着進了屋。
門扉在身後被關上,外間的牀鋪收拾得很乾淨,玉漱低着頭,一聲不響地坐到榻上,拿出一塊藍花方布,便開始收拾東西。
蓮心走過去,一把拉住她,"你這是做什麼?"
"我要搬出去,反正西廂裏還有別的屋子空着。省得留在這裏,連累你也讓她們一起説!"玉漱説罷,眼淚就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她自己伸手去抹,誰知道落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