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黑色閲讀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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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中的知識分子昆德拉是寫知識分子的高手,是寫災難中的知識分子的優點和缺點的高手。蘇軍入侵,民族文化遭到摧殘,在這特定的環境中,知識分子何為?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主人公托馬斯是頗有名氣的外科醫生,因發表抗議文章而被秘密警察訊問。警方強迫他簽署一鍋親蘇、許願效忠當局、譴責知識分子的聲明,但托馬斯拒絕了,他堅持立場巋然不動。第二天,他和成千上萬的知識分子一樣“自願”地降到社會的最低層,他成了一名窗户擦洗工。
後來,托馬斯在正在擦窗户的時候,發表他文章的編輯找他參加簽名,呼籲官方停止待政治犯。托馬斯對簽名行動本身提出廠質疑:簽名唯一結果只能是適得其反!
螂方卻説:“重要的,是要指出,在這個國家仍有一幫人沒有被嚇住。大家都表明立場,把麥子與麥殼,分辨清楚。”托馬斯意識到:思想並不能拯救命。當初自己的文章也許救了人,也許沒有。但是作為一個醫生,托馬斯知道自己救過幾條命。
對方指責他“騎牆”強調説:“這是你的責任。”
“把一隻半死的烏鴉從地裏挖出來,比給主席的請願書重要得多。”托馬斯最後拒絕了簽名。
昆德拉凸現清醒者的困境。在歐洲文化中,困惑始於漫的騎士堂·古柯德。當堂·吉河德騎着瘦馬衝向風車的時候,
萬提斯便理解廠現代世界:現代世界是模糊的,人面臨的不是一個絕對真理,而是一堆相對的互相對立的真理。奮卡爾“我思故我在”的英勇態度已變得不可靠,知識分子唯一具備的把握便是無把握的智慧。這樣,命題便被偷換成:‘哦思故我不在。”思想是知識分子軟弱的
源,越有知識的人越沒有力量,這個發現是令人沮喪,同時也必須面對的。
你會笑嗎?
“笑”是昆德拉對人類存在本質的又一發現。
“笑”與現代如影隨形,在古代和近代,大畫家和大雕塑家都避免表現笑,他們認為美麗的面孔只有在凝然不動時才可以想象。
而在現代社會里,笑成為臉部特別受到喜愛的表情,這意味着缺乏意志和理智成為人的理想狀態。昆德拉沒有選擇地選擇了對“笑”的嘲笑。當然,他從不以“上帝”自居,他自己在被嘲諷之列。
《玩笑》的情節很簡單,青年知識分子路德維克因為與女友開了個玩笑,被朋友澤馬內免陷害,送入苦役營。歸來後他為廠報復澤馬內克,設計勾引其海倫娜。計劃成功後,他才發現:澤馬內克早想拋棄
子,他的報復成了一個毫無作用的“玩笑”昆德拉説:“受到烏托邦聲音的
惑,他們拼命擠進天堂的大門,但當大門在身後砰然關上時,他們卻發現自己是在地獄裏。這樣的時刻使我
到,歷史總是喜歡開懷大笑的。”
“笑”的最高境界是幽默。什麼是幽默?幽默不是情侶在草坪上的放聲大笑,也不是喜劇演員在舞台上的表演,真正的幽默植於生活本身提供的更為深刻的對照:我們的希望與實際成就之間奇特的不對稱;從今天的急切、坐立不安淡化到明天的一場空;淒厲的痛苦和酸切的悲哀被柔和的時光所削弱。個過境遷,我們看到生活的全景,方能產生偉大的幽默。昆德拉小説中的幽默令人傷
,正如果戈裏所説:“如果人們認真地久久地注視一件有趣的故事,那故事便越來越發愁。”喜劇的實質往往是悲劇。
昆德拉對幽默的定義是:“幽默:天神之光,把世界揭示在它的道德的模稜兩可中,將人暴在判斷他人時深深的無能為力中;幽默為人間豬一書的相對
陶然而醉,肯定世間無肯定而享奇樂。”這種悲天憫人的幽默,將淚水與笑聲渾然一體,而這正是人類的命運。
小説內外昆德拉不僅是小説家,也是造詣深的爵士音樂家和卓有成就的電影藝術家。他在多個藝術領域內長袖善舞,遊刃有餘。他的電影、音樂創作與小説創作之間互相影響、水
融。
昆德拉的小説常常“離題”他更重視“主題”而不是“故步”這與有着悠久的“講故化’傳統的中國小説迥然不同。因此,閲讀昆德拉,中國讀者起初都會經歷一次“期待視野”嚴重受挫的過程。怎麼故壯剛講了一半,主人公剛剛出場,又筆鋒一轉,從容不迫地講起另一個人物的故事來?其實,這種表面的鬆散,卻是骨子裏的緻密。昆德拉認為,什麼地方小説放棄了它的主題並滿足於講述故事,它就在什麼地方變得平淡。反之,一個主題卻可以在故大之外獨自得到發展。所以,離題並不削弱小説的結構秩序,而是使其更為強有力。
由於昆德拉深味音樂與電影兩種藝術形式的髓,所以他將防思妥耶夫斯基開創的“復調小説”推展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陽氏對音樂的研究遠不如昆德拉深入,而陀氏的時代,電影還沒有產生。昆德拉用寫樂章的方式寫小説,例如《生活在別處》的七章,分別是:中速、小快板、快板、極快、中速、柔板、急板,構思一部小説跟譜寫一曲樂章、拍攝一部電影一樣“就是把不同的情
空間並列在一起。”小説技巧,並非許多中國當代作家所理解的那樣,僅僅是技巧。高超的技巧,是以深厚的人文底藴和美學修養為底子的,而這正是中國作家所缺乏、也最難於彌補的。他們在編故書的本領上,可能比昆德拉高明;但在整合藝術與思想時,則顯得力不從心。他們只能入乎其內,而不能出乎其外,他們的小説至多也就是“故事”而已。昆德拉卻把主題隱藏在高妙的技巧之中,《生活在別處》是關於“媚俗”的主題,《不朽》是關於“歷史”的主題,而《緩慢》則是關於“速度”的主題,像萬花筒一樣令人眼花繚亂。
理解80年代中國的思想和文化,昆德拉是一個無法迴避的話題。能對異國他鄉產生如許的影響力,充分説明了昆德拉的價值。
的確,小説如世人,正如麪包一樣不可或缺。
“勇敢者”遊戲——與克林頓對話的北大學生1998年6月29上午,美國總統克林頓來到剛剛結束百年校慶的北京大學。
克林頓首先在北大辦公樓禮堂發表長篇演講。演講以後,有七名北大學生對克林頓總統提問。早在6月25,北大副校長遲惠生先生就對中外新聞界説,北大將採用
籤的辦法決定參加聆聽克林頓總統講演的學生名單。然而,許多北大學生並沒有獲得參加
籤的機會,他們紛紛表示
本就不知入場券分配的內情。
據1998年8月號的《華聲》月刊報道説,四百多張“珍貴”的學生入場券,以三種方式發放下去:一是直接進入班級,由學生民主籤,運氣好的自然“登堂有門”;二是
入學生團體,由平時就喜好參加此類活動的積極分子獲得;三是系裏支配,主要“照顧”對象是那些口才好、思維
捷的“優秀學生”通過第一種途徑分發的票數量最少。後來,進人禮堂的學生大部分是學生黨員、學生幹部和ā有向這兩方面發展的“積極分子”這些學生能夠代表北大嗎?尤其是那七名學生所提的問題,真的就是北大學生的水準嗎?當時在會場外面,就有一家香港電視台採訪場外的北大學生。有幾名學生就很不客氣地説:“他們不配!真正的北大人不在裏面。”裏面與外面形成了一個很有趣的分野。那天北大學生所提的問題,大多數確實非常尖鋭,有的甚至有挑釁的味道。事實上,北大校方在提問還沒有開始之前,就已經暗示學生:要注意友好氣氛,畢竟克林頓是十年來第一位訪問中國和訪問北大的美國總統。但是,提問的學生依然要表示他們的勇敢和愛國,他們的“勇敢”使整個提問過程充滿了火藥味。他們的情緒普遍都
動,彷彿美國是中國的頭號敵人似的,彷彿被壓迫已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出氣筒。克林頓在會後坦率地表示“當天批評的成分多了一些”這些學生也許因此而滿意了——他們在提問中表現出了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國家的“勇氣”和“信念”在蘇聯斯大林時代,有一個笑話説一個美國人和一個蘇聯人見面了,兩人談論誰的國家更民主,美國人説:“當然是我們美國了,我們能夠到白宮門口去張着標語罵羅斯福。”而蘇聯人説:“那算什麼,你們充其量只能到白宮外面,而我們卻能夠到克里姆林宮裏面去,當着斯大林的面大罵羅斯福。”相同的道理,在北大的禮堂裏,無論怎樣尖刻地質問克林頓都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的,相反還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穫。這樣有利可圖的遊戲,誰不願意玩呢?今天,一本萬利的好事也許就只剩下這麼一樁了。
持續半個多小時的“辯論”由cnn向全球直播。世界各國的觀眾,很大程度上從這七個學生的身上捕捉北大的形象。這所大學,是中國最進步的力量的集結地。這所大學,是世界關注中國的一扇窗口。然而,這次大的形象卻在克林頓訪問的過程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壞。人們由此對北大產生了徹頭徹尾的失望。北大不僅沒有把握住一次站起來的機會,反而再次重重地跌了下去。
那麼,讓我們再一次走進“勇敢者”們的遊戲,讓我們靜下心來思考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不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我們無能為力、但是我們所能夠做的就是:尋找一條條的線索,那讓我們羞愧的一切之所以發生的線索。找到了這些線索,複雜的疑團也許就刃而解了。這次北大學生的表現,是若干年以來北大疾病的一次大發作,是一次原形畢
——醜陋雖然醜陋,但醜陋明明白白地昭示於天下,對北大自身來説也許是一件好事。不用遮遮掩掩的了,瘡長到了臉上,怎麼辦呢?
從《華聲》雜誌上,我們發現了提問的學生的名字,以及他們各自在會後的想法。於是,結合會場一問一答,讓我們返過頭去,對這一特殊的、意味深長的事件作一次有趣的解讀。
克林頓的演講十分彩。鑑於今年正值北大百年校慶,演講中,克林頓以中文“恭喜,北大”開始,引起全場長時間的掌聲。在演講中,他從歷史和思想層面展開,着重談了中國的轉型、環境保護、經濟發展和人權問題。克林頓強調人天生的基本權利的普遍
,認為個人自由是人類創造
的來源,而且是不可分割的。他説:“我們相信,並且我們的親身經歷也證實了,自由可以加強國家的穩定並推動它的變革。”他也反覆恭維北大,大概他的智囊班子深知北大人愛聽恭維話的習慣。他説:“北大正領導着中國邁向未來。”
“我們來這裏是想同你們——中國的下一代領導者們——一下有關建立一個強有力的美中關係的極端重要
。”第一個提問的是北大藝術系學生梁山鷹。他的問題是:“總統先生,很榮幸第一個提問。一如您在演講中提到的,中美兩國人民應向前邁進,而在這個過程中,最重要的是我們應增加
。我個人認為,自從中國開放改革以來,我們對美國的文化、歷史、文學已有很多瞭解,對美國總統也知道得很多。我們還看了電影《泰坦尼克號》。但美國人對中國人民的瞭解卻似乎沒有那麼多。也許他們只通過一些描寫文化大革命或農村生活的電影來看中國。所以我的問題是,身為十年來第一位訪問中國的美國總統,閣下計劃怎樣加強我們兩國人民的真正瞭解和尊重?”有趣的是,這個學生後來表示,當時所提的問題只是大家認為更重要的問題,卻並非自己認為最
興趣的問題。他坦白説,自己是一個音樂愛好者,
悉美國許多搖滾樂隊,如同
悉他的廣告專業術語。
“如果有時間,我倒希望像朋友一樣,問問克林頓,他最喜歡的搖滾樂隊是哪一支?”這是一種深刻的人格的分裂。你自己心裏想問什麼就問什麼,為什麼要言不由衷呢?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本就在於,説自己想説的話。如果在外部的壓力之下不能説自己想説的話,這樣的人是最不自由的;如果自己主動放棄説自己心裏話的自由,這樣的人是最可恥的人。
梁山鷹同學有什麼樣的理由認為他在大會上所提的問題是“大家”所關心的問題呢?他經過怎樣的統計和分析得出這樣的結論來?即使大家都關心這個問題,但是自己並不關心,為什麼就不能問自己的問題呢?老想充當大眾的代表和代言人,這樣的思路是有問題的。一個連自己也代表不了的人,又能夠代表誰呢?這種“代表”是虛幻的代表。
接着我們來分析梁山鷹所提問題本身的矛盾和混亂。首先,中國是否很深入地瞭解了美國的文化、歷史和文學?西學東漸以來,西方的文化在中國社會一直僅僅是遊離體,像油浮在水面一樣,並沒有被中國真正地收。對於美國的清教主義、對於美國的人權理念、對於美國的法律制度,即使是自稱
英的北大學生和教授,又有多少的瞭解?梁山鷹同學用《泰坦尼克號》來作為自己瞭解美國的例子,顯得十分荒唐。這部電影能夠代表美國文化的
華嗎?這樣的自信還是少一點的好。在這樣自以為是地發言之前,應該好好泡在圖書館裏,讀讀傑斐遜、富蘭克林、愛默生等美國第一
的政治家、思想家的著作,瞭解究竟什麼是美國和美國的
神。憑空而來的自信是空中樓閣。作為北大學生,舉一部娛樂電影來證明自己瞭解美國的文化,未免有點太掉價了。為什麼不説惠特曼、梭羅、馬克·吐温、福克納呢?克林頓總統在演講中頻頻引用胡適的名言,與對方相比,倒是顯出自己不瞭解美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