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有情無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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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非常私募“每個人每天都會與不計其數的人擦肩而過,有的會成為知己,有的就成了陌路。”一想起王家衞在《墮落天使》中的這句話,江彬就唏噓不已。金城武夜半無人給豬按摩的場景在多年以後讓他再看見時,那昏暗搖拽的燈光,那落寞孤寂的眼神,一下子讓他的思緒回到那黑暗的房間,正在悄然淌的音樂,順着天花板默默上揚的煙霧,凌晨瘋長的情緒。

《莊子》中有一個莊周夢蝴蝶的故事,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快活地飛着,突然一覺醒來,不知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近來江彬就有這種覺,有時夢見自己在盤室苦戰,一覺醒來,才知是夢;有時明明是在盤室做盤,卻覺是在做夢。

夜深人靜時,江彬總覺意識裏空的,拔劍四顧心茫然,不知路在何方。金融市場萬般兇險,私募恰恰徘徊在風險與誘惑之間,極力在剋制人類與生俱來的恐懼與貪婪,以防稍有不慎,鑄成大錯。

這邊江彬還在靜夜深思,那邊陳建年卻已是躁動不安。陳建年給江彬來了一個電話。

八年前陳建年還是沙金市炙手可熱的副市長,那時他是當地大型國企老總們巴結的熱門人物,因為他主管的是招商引資和推動當地企業上市的工作。

一部分政府官員和企業領導看到了股票的巨大利益。不過中國經濟是有計劃的,有計劃就有指標,有指標就有爭奪戰,於是不少政府官員和企業領導不同程度地捲入了上市指標爭奪戰。最終陳建年將上市指標給了財慧傳播,因為其老總莊瑞雄通過私密賬户給他劃了五百萬原始股,同時他還笑納了保薦機構送的一枚20克拉的大鑽戒。

事後陳建年把招股書給蘇震清看,蘇震清是內行,見公司過去三年的財務報表,有幾組非常漂亮的數據:公司的銷售額和淨利潤每年都以超過30%的速度增長,而且每年的淨利潤都100%的分紅給股東。僅從數據上看,財慧傳播是一家快速成長的企業。然而蘇震清就銷售、成本和利潤三個點一問陳建年,就出現了另一幅畫面。公司的銷售額中充滿了水分,銷售訂單一半以上不是來自客户,而是母公司偽造的。

原來母公司下單後,就安排一筆週轉資金以銷售額的形式進入公司。這樣,銷售額就被做大了。銷售額做大後,成本依舊,公司的税前利潤就做大了。可是所得税呢?要税就抬高了做假賬的成本。妙的是公司的所得税不用了,因為公司申請到了高新技術企業稱號,所得税享受5年免5年減半的待遇。賣報紙搞印刷的企業就這樣被做成了高新技術企業。每年財慧傳播税後利潤100%用來分紅,這構成了整個假賬遊戲另外一個關鍵。公司上市前,母公司是它唯一的股東,税後利潤100%分紅,等於這筆錢全部又回到了母公司手中,成為下一年再做大銷售額所需的週轉資金。整筆週轉資金在公司內走了一圈,最後以分紅的方式出來,然後再進入公司,再出來,如此循環往復,公司的賬目也就相當壯觀了。

蘇震清知道這樣作是違規的,稍微有點頭腦的人就能看出來。但陳建年心疼那一枚20克拉的大鑽戒,遲遲不肯放手,後來只得痛吃苦果。

被“雙規”後,陳建年身心如同進了發酵池,繼續他人生的發酵。紀委派出的調查組對他不斷審訊,但他始終什麼都不説。那一枚20克拉的大鑽戒價值百萬,足夠給他定罪了的,調查小組後以那枚鑽戒作為受賄的證據由檢察院對他起訴。就在檢察院準備起訴時,一個懂得打假的檢察官發現那枚鑽戒是個假貨,其真實價值還不到1000塊。他的受賄罪名因此無法成立,其“雙規”隨即被撤銷,整件事情充滿了傳奇,陳建年自由了。

自由往往就意味着無依無靠。經過一年多的風風雨雨,陳建年已不可能官復原職了。這次折騰過後,陳建年已被髮酵成一個新人。他意識到因為他的堅強不屈而未受牽連的官員各個明哲保身,並未如他當初預想的那樣對他進行拯救和安排。上級想讓他去人大或政協掛個職,被他婉言謝絕,他對官場已是心灰意冷。

儘管沒了從前權力的依靠,但也少了權力的羈絆。另一種自由度反而較從前大增。陳建年有更多時間考慮下一步謀生的手段,想來想去,他想到了炒股,因為這既和他原來的工作有關,也是他一直努力鑽研的領域。再説,那500萬股財慧傳播也必須處理。

還沒等陳建年想好下一步,轟轟烈烈的“5?19”行情引爆了,科技股帶頭暴漲,而財慧傳播恰恰又有這方面題材,漲得一發不可收拾。憑長期在政府工作的經驗,陳建年知道中國股市基本是一個政策市,大的機會由政策驅動,行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因此一定要見好就收。陳建年果斷將手中的500萬股全部拋掉,套現近兩個億。如果説被“雙規”是飛來橫禍,那麼這個瘋牛行情就是天降橫財。就在陳建年拋貨後,財慧傳播果然開始下跌,他賣出了該股的一個歷史最高價。

有了這兩個億之後,陳建年從事股票投資的信心大增,他準備在這一行做大,讓生命再創一次輝煌。他廣泛聯絡以前的各種關係籌集資金,幸運的是他總共籌集到七億資金,用這筆錢,他成立了一個國內免費的私募基金,並將其命名為“建年基金”陳建年的盈利模式主要有兩種:一是憑藉過去在政府的背景,專在各級政府部門收買內線,靠套內幕消息炒作;二是狙擊已上市的公司,先鎖定一批經營不佳的上市公司,然後在市場上慢慢收集股票,等籌碼收集完成後,再去找主管的政府官員,用包括金錢在內的各種手段將其搞定,讓他們公開表態支持其收購行為。到了這個階段,他進可攻,退可守,既可將公司收購,又可憑藉收購公司的煙幕故意將有關消息讓權威人士證實,等市場對這家公司充滿憧憬而搶購股票時,逐步出貨套現。

陳建年的這種運作模式非常成功,到2001年年底,他的七億資金就增值到了十億,以後他引了更多的機構資金,就連一些在股市上圈到大錢的上市公司也將資金給他管理,最鼎盛時,他的私募基金膨脹到了二十億的規模,成為當時叱吒風雲的私募基金老總。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陳建年後因過於信這種“盈利模式”完全不顧市場大趨勢的牛熊轉變,以為只要資金雄厚就能任何時候玩轉任何股票。人強,命強,不如形勢強,因為形勢比人強。如今他大部身家深陷死莊股財慧傳播,做莊做成了大股東,不得不放下身段向江彬和蘇震清求救。

2不再被動江彬很不耐煩地拽起了電話:“我説建年老兄,有事不能明天説嗎?你看這都半夜幾點了…”

“阿彬,我心裏裝着事,大事,不吐不快!現在就想見你,怎麼,我老陳的面子,你不會不給吧?”江彬乾笑一聲:“既是陳大老闆有約,我怎麼敢不遵命呢?”説完,江彬立馬開車到沙海大街上一家叫“瓊樓玉宇”的娛樂場所與陳建年會面。那是一座不夜城,愈夜愈熱鬧。此時早已訂不到包間了,江彬和陳建年只得坐到一個臨街的角落裏。陳建年單刀直入:“那兩千萬你拿到了吧?”

“對,美倫已經給我了。你也真是的,直接給我就是了,你讓震清去找美倫,繞一大圈,既煩瑣又擾民,何必呢?”陳建年一邊喝酒,一邊斜着眼睛看他:“不這樣,能有現在這個效果?嘿嘿!一個是你最好的朋友,一個是你的紅顏知己,我這麼費心思拜託他們出面,也是為了表明我請你出山的誠意。”江彬無奈地笑了笑:“你都這樣了,看來,財慧傳播那事,我還真得出點力了。”陳建年直接問:“那你對財慧傳播怎麼看?”江彬毫不遮掩:“危險,不,確切地説是危如累卵。”

“真有這麼嚴重?”

“有多嚴重,你不比我清楚?我先站在一般市場人士的立場上給你分析一下。眼下財慧傳播有兩個明顯特徵:一是持股太過集中,二是業績與股價不匹配。人均持股過高,股東户數持續減少,若是大勢還行,這肯定是利好,説明股票受到資金追捧。可在當下,只能説明股票的控盤風險越來越大,見頂轉折的可能極高。至於股票的估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水分很大,一家做傳統媒體的公司,是什麼業務讓它有如此之高的利潤率?業績與股價的匹配嚴重離了經營常識,也從一個側面説明股價處於不正常的狀態。當前莊股跳水跳得厲害,有的已漸趨崩潰之勢,我看,財慧傳播也撐不了太久了。”

“這些我不是不知道。嗨!都怪我當初犯糊塗,做了這個歪莊。”

“陳總,可能你還沒有理解我的意思。”稍加思忖,江彬又説:“我不是説你不該做這莊,做莊是私募永恆的盈利模式,你沒有錯。再説我們國家這個股市,本來就是政策市、資金市,是靠銀子堆起來的,你不做莊,我不做莊,大家規規矩矩,這個市場永遠都是死水一潭。我只是説,做莊要講藝術,要講道理,甚至要講道義。做莊也有善惡之分,你要能讓好的上市公司價值不被埋沒,讓跟莊的投資大眾都能賺錢,就是善莊,倘若純粹就是縱股價,那就和偷人錢包一樣,是玩不長的。”陳建年臉一沉:“你的意思是説,我陳建年做莊不善,股價,惡有惡報?”江彬連連擺手:“你看,又想偏了不是。問題的關鍵是,你控盤的財慧傳播表現太不尋常。近兩年來大幅炒作,翻了一番乃至數番。籌碼高度集中,成稀少,暴跌中能水落石出,異常抗跌。連年送股填權,股價看似平穩,實為險峯高聳。聖人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眼下大環境也不好,如果風險和盈利明顯不成比例,誰還敢玩這隻股票?造成如今這種被動局面,一點都不奇怪。”江彬這套説法着實令人不太樂觀。出人意料的是,陳建年竟兩眼放光地説:“不曉得是怎麼搞的,原先一提起財慧傳播的事我就煩透了,現今我反倒是越挫越勇。阿彬,我覺得我不能再這麼被動死扛下去了,我要積極運作,有所作為。是吧?”

“不知陳總有何高招?”江彬有些犯糊塗了。

陳建年兩隻眼睛從玻璃鏡片後面盯住江彬,久久的,眼珠子一動不動。江彬被他盯得發,渾身不自在。陳建年才慢地説:“阿彬,我仔細一琢磨,發現我現在會這麼被動,都是因為我的觀念不對。過去炒股,我就知道籌、拉抬、洗盤,最後拉高出貨。都是些過時了的土法子,不能與時俱進,適應當前新局面。”

“哦,陳總是想?”

“股票並不只是低高拋而已,那樣格局太小,太小家子氣了。就説這個財慧傳播,壓就不應該只被當成一件投機工具。從高處看,從大處看,我們應該把它當成一個資本運作平台,是用來做大生意的…”江彬聽出了點味,他直言不諱地説:“理倒是這個理,但真要動起來,得掏錢啊。呵呵!別怪我話太直,你無非就是想把我綁上你的戰車。是不是?”陳建年詭秘一笑:“阿彬老弟,你看你這,張口閉口就是一個錢字,俗氣!誠合作才是無價之寶,只要我們兄弟聯手,就沒辦不成的事。”正説話間,兩位小姐像幽靈一樣飄過來,説是想討一杯酒喝。陳建年一面笑哈哈地為小姐斟酒,一面提到那2000萬的事:“你知道那2000萬我是怎麼來的?我向你透個底,是我讓震清用海波證券自營資金接了部分財慧傳播股票。當然,我也不會讓他吃虧,我向他的投研部門付了200萬的諮詢費。這樣除去建倉成本、易費用還有資金利息,一來一去,我還賺了好幾百萬。這不,我就把欠你的錢還上了。”那兩位小姐見江彬和陳建年這麼大的口氣,眼珠子都紅了,往兩人懷裏一個勁猛扎。其中一位還將江彬的杯中酒喝乾,親嘴似的咂着玻璃杯沿。江彬見狀,心底一股火氣騰地躥起,朝那兩位小姐瞪大眼睛:“給了杯酒喝就行了,怎麼還死賴着不走?”小姐們受了驚,灰溜溜地離去。陳建年笑着朝他直搖頭:“好狠,你怎麼一點不懂得憐香惜玉?”

“憐香惜玉?呸!”陳建年故意把話扯開:“你都三十多了,竟還這麼把持得住,奇蹟,奇蹟。不知蕭美倫知道了,會怎麼想?嘿嘿!”

“行行行,還是説你那正事。”

“我看,正事也談得差不多了,不如你先表個態,讓我心裏有底。”江彬仍很謹慎:“這不是件小事,再給我一個月時間好好考慮考慮。要不這樣,我想親自去財慧傳播看看,你幫我聯繫一下。”陳建年很快:“行,這事我來安排。”3琢磨不透告辭陳建年時,天已經大亮了,江彬糊糊開車去公司,到了,才意識到今天是週末。江彬以為公司應該沒人,可一到大門口,就聽到裏面傳出了笑聲,他很快聽出來是蘇震清和王欣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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