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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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曼神父下午兩點多從安全區步行回來,從教袍裏拿出五六斤大米。法比把粥煮好之後,把女人們和女學生們都叫到了餐廳裏。英格曼神父告訴她們,就在前天,本兵公然從安全區擄走幾十個女人。他們使的手段非常下,先製造一件抓獲中國士兵的事端,調虎離山地把安全區幾個領導引到金陵女子學院大門口,同時用早已埋伏的卡車把獵獲的幾十個女人從側門帶走了。英格曼神父説,安全區的生活條件比教堂更糟,過分擁擠,糞便滿地,免費病不斷髮生,難民間也時而為衣食住行衝突,所以安全區領導們並不覺得十幾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在安全區會比在教堂更安全。惠特琳女士和英格曼神父説定,今天夜裏開救護車到教堂來,把女學生們運送到羅賓遜醫生的宅子裏。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一下午四點發生的事,我姨媽孟書娟在險後把它記錄下來。多年後,她又重寫了一遍。我讀到的,是她以成的文字重寫的記述。我畢竟不是我姨媽那樣的史學文豪,我是個寫小説的,讀到這樣的記載就控制不住地要用小説的思維去想象它。現在,我據我的想象以小説文字把事件還原。

十二月的南京天黑得早,四點鐘就像夏的黃昏那樣暗了。再加上這是個陰雨天,清晨沒有過渡到白天,就直接進入了暮

英格曼神父這時在閲覽室打盹——他已經搬到閲覽室住了,為了不額外消耗一份柴火去燒他居處的壁爐,也為了能聽見法比·阿多那多上樓下樓、進門出門的聲音,這聲音使他心裏踏實,覺得得到了法比的間接陪伴,法比也在間接給他壯膽。

法比從樓梯口跑來,一面叫喊:“神父!

”這是魂飛魄散的聲音。

英格曼神父企圖從扶手椅裏站起,兩腿一虛,又跌回去。法比已經到了門口。

“來了兩輛卡車!我在鐘樓上看見的!”法比説。

可憐的法比此刻像個全沒主意的孩子,英格曼神父站起來,鵝絨袍子口上的長長刀傷使袍子的裏子出來,那是深紅的裏子,創面一樣。可憐的他自己,竟也是個全無主意的孩子。

“去讓所有人做好準備。不要出一聲,房子被推倒都不要出來。”他説着,換上葬禮上穿的黑教袍,拿起教杖。

到了院子裏,英格曼的眼前已經一片黃顏,牆頭上穿黃軍裝的本兵坐得密密麻麻,如同鬧島災突然落下的一羣黃怪鳥。

門鈴開始響了。這回羞答答的,響一下,停三秒,再響一下,英格曼看見法比已從廚房出來了,他知道女人們和女學生們都接到了通知。他向法比一抬下巴,意思是:時候到了,該你我了。

英格曼神父和法比·阿多那多並肩走到門前,打開窺探小窗口,這回小窗口沒有伸進一把刺刀,而是一團火紅。英格曼看清了,少佐左手將一盆聖誕紅舉向小窗,右手握在指揮刀把上。

“何必用門鈴?你們又不喜歡走正門。”英格曼神父説。

“請接受我們的道歉。”少佐説。同時他的馬靴碰出悦耳的聲響,然後深深麴了一躬“為了昨晚對神父大人的驚擾。”為了這兩句致歉,難為他練了一陣英文。

“一百多士兵荷槍實彈來道歉?”英格曼神父。

翻譯出現了,一個五十多歲、戴金系邊眼鏡的儒雅漢

“聖誕將臨,官兵們來給二位神父慶賀節。”翻譯説道。這回他主子只是微笑,台詞由他來配,看來事先把詞都編好背了。

“謝謝,心領了。”英格曼神父説“現在能請你的士兵們從牆頭上退下去嗎?”

“請神父大人打開門吧。”翻譯轉達少佐彬彬有禮的請求。

“開不開門,對你們有什麼區別?”

“神父説得一點不錯,既然沒區別,何妨表示點禮貌?”翻譯説。

英格曼神父頭一擺,帶着法比走開了。

“神父,怒我們這樣的客人是不明智的。”翻譯文質彬彬地説。

“我也這麼認為過。”英格曼停下腳步,回過頭對閉着的大門説:“後來發現,對你們來説,怒不怒,結果都一樣。”法比輕聲説:“別把事情越越壞。”英格曼神父説:“還有壞下去的餘地嗎?”他絕不會放這羣穿黃軍服的瘋狗們從正門進來。讓他們從正門進來,就把他們抬舉成人類了。

他回過頭,暮中的院子已是黃軍服的洪荒了。一羣士兵找到斧子,把大門的鎖砸斷。少佐帶着十來個士兵大步走進來,像要接管教堂。

“這回要搜查誰呢?”英格曼神父問道。

少佐又來一個躬躹。這個民族真是繁文縟節地多禮啊。翻譯用很上的造句遣詞對英格曼説:“神父閣下,我們真是一腔誠意而來。”他説着略帶苦楚的英文,少佐以苦楚的神情配戲:“怎樣才能彌補我們之間的裂痕呢?”英格曼神父微微一笑,深陷的眼窩裏,灰藍的目光冷得結冰。

“好的。我接受你們的誠摯歉意,也接受你們的祝賀,現在,讓我提醒你們,出去的門在那裏。”神父説。他轉過頭,似乎領頭把他們往門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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