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緣私利文武不合臨危難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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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南昌府身為滿清提督江西軍務總兵官的金聲桓,近來的心情可謂差到了極致。新年剛過,巡撫章於天和巡按董學成便再一次來到他面前旁敲側擊。聽那意思似乎就是,如果他金聲桓再不把當初從江西各府縣拷掠來的金銀出,那他們就只好如實上奏朝廷,請多爾袞來評評這個理。

當時,金聲桓再次堅稱沒有,可章、董二人卻依舊不肯罷休,言語中的威脅成分反而還增加了不少。而金聲桓自然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如何受得了這種氣?當場便拍了桌子,大呼送客。若不是還有着對滿清虜廷的顧慮,他甚至會直接上去扇這兩人幾個耳光,再直接讓他們滾蛋。像這種牽涉到雙方重大利益之事自然沒有多少緩衝的餘地,雙方也就再一次鬧得不歡而散。

都説“宰相肚裏能撐船”章於天和董學成不是宰相,肚裏當然也就撐不了船。別説是船,就連小木排也撐不了。自從那一次之後,各種明裏暗裏的打擊報復便如雨點般隨之而來。

按照慣例,金聲桓軍中所需的部分糧草是由巡撫衙門出面籌集。但最近的這一次,當金聲桓派去的人找上門的時候,卻連章於天的面也沒見着。幾度求見之後也只等來了章於天的一句風涼話:金軍門帳下金銀何其多也!何種上等糧草募集不來?

金聲桓更是火冒三丈,要是換做大明那陣,他恐怕早就領兵去把巡撫衙門砸了個稀巴爛。可如今也只能在私下裏大罵:章包衣欺人何其甚也!

江西巡撫章於天是遼東人。清崇德六年(1642年)舉人,屬於滿清漢官中資格較老的一類。也一向愛以“遼人”、“入關前舊臣”自居,對金聲桓這類草莽出身的降將不大看得上。對其先投寇、後投左良玉、再投清廷的三姓家奴經歷更是有着一種揮之不去的鄙夷。而金聲桓也完全看不起章於天,認為他不過是包衣出生,要不是當年老奴翹辮子之後洪太大興科舉,他還不知已經累死在了哪個主子的田間地頭,哪還輪得到他當他孃的什麼巡撫。因此在暗地裏一概稱之為“包衣”但現在就是這個“章包衣”仗着虜廷的支持氣勢洶洶、咄咄人,這讓金聲桓不得不產生了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英雄落難之

説起來,金聲桓對滿清虜廷的貢獻不算小,當年在九江隨左夢庚降清後,便自告奮勇地向多鐸請求為大清開疆拓土。之後。與王得仁一道為滿清打下了除贛州、南安之外的江西大部分地方,擒殺了明永寧王朱慈炎和明江西巡撫鄺昭。

當時,金聲桓本以為自己不勞駕滿洲主子一兵一卒就打下了如此廣闊的地盤,肯定能博得虜廷的青睞、得到特殊的封賞,卻不料虜廷本就沒那個意思,僅委任他為“鎮守江西等地總兵官”後來金聲桓又上書請求虜廷另頒敕書、授予他“節制文武”、“便宜行事”的權力,也被虜廷果斷回絕,僅將他的職務改為“提督江西軍務總兵官”並規定“剿撫機宜事關重大者。該鎮應與撫、按同心商略,並聽內院洪督臣決議。”費盡心血卻得不到預期的回報不説,反而處處受到掣肘和壓制,現在就連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也能隨時在自己面前頤氣指使。面對這樣的結果。金聲桓不僅惱怒、失望之至,對自己當初的降清之舉也產生了深深的質疑。此外,前些子帳下幾個幕僚和副將王得仁説得那一番番話也再次浮上心頭。

正在心煩意亂之時。有親兵來報,説是王得仁求見。金聲桓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點頭同意。

王得仁綽號“王雜”農民軍出身。原本是大順軍將領王體中的部下。而王體中原來又是鎮守德安的大順軍制將軍白旺的下屬。弘光元年,李自成死於九宮山,大順軍發生內亂,王體中乘機殺害了白旺,率部向阿濟格投降,之後被授予副總兵之職,與金聲桓一道攻取江西。後來,金聲桓眼饞王體中的實力,便又勾結王得仁將白旺刺殺,併了他的人馬。王得仁也因此改換門庭,成了金聲桓的下屬並繼任了江西副總兵一職。

“軍門,您聽説了沒有,章於天那老混球去瑞州了。”王得仁一進門便嚷道。

“知道了,他説是去出巡,體察民情。”金聲桓冷哼道,“如此愛民,真不愧是青天大老爺,百姓們的好父母官吶。”

“他去尋個鳥!這老混球心裏那點心思,我還能不清楚?他無非就是看着咱們的銀子眼紅,卻又得不到,便只好找那些富户們拷掠勒索去了。的,這老混球,還有董學成那王八蛋都已經掉錢眼裏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一提起章於天和董學成,王得仁也是恨得牙癢癢。

曾經有一次議事,章於天故意將金聲桓和王得仁的座位安排在偏僻的角落處。王得仁氣憤難當,章於天卻哂笑着挖苦道:“王把總意反耶?”要不是有人攔着,王得仁甚至當場就要動手。後來,章於天向金聲桓追要金銀,也沒忘了王得仁應繳的那一份,派差官找到他,一張口就是三十萬兩。王得仁也不是好惹的,當場將差官按在地上打了三十軍,大罵道:“回去告訴章於天,這就是那三十萬兩!”至於董學成,王得仁對其更是恨之入骨。當初,王得仁接替了王體中的職務之後,住在原明宜王府,常常在後院讓戲班子演郭子儀、韓世忠的故事。後來不知怎麼被董學成得知了,董學成當然不會放過這一良機,找到王得仁索要重賄,並威脅稱要上奏朝廷。王得仁為了消災。只好強忍着了一點。董學成遠沒有滿足,又點名索要王得仁最喜愛的一個侍女。王得仁苦於有把柄在其手上只得照辦。可王得仁的噩夢遠沒有結束,又過了一陣。董學成從那名侍女口中得知了王得仁更多的**,比如對虜廷發牢騷、暗地裏辱罵地方大員等等,並又以此為把柄,向王得仁索要更多的錢財。這下,王得仁實在忍無可忍,找到金聲桓,強烈建議就此反了他孃的。只不過,當時金聲桓以兒還被扣押在京師為由,並沒有答應。

“只怕事情還沒那麼簡單。”聽了王得仁的話,金聲桓説道,“章於天不大可能會為了敲詐富户而專門去瑞州一趟。除了撈銀子,他此行的主要最終目的恐怕還是去萬安去找劉武元,商量如何對付咱們。”萬安即吉安府萬安縣,毗鄰贛州府。虜廷任命的南贛巡撫劉武元、南贛總兵楊遇明、吉安副將徐啓仁等都駐於此地,與駐紮在贛州的明贛南總兵郝永忠和駐於南安府的明贛南副將張先壁對峙着。

“也對,依那老混球的子,做這種混賬事也不足為奇。”王得仁罵完章於天。下意識地看了看身後,聲音壓低了兩分,“既然如此,對於那件事軍門考慮得如何了?之前。那邊的使者已經幾度來我軍中,章於天和董學成兩個王八蛋不可能沒有捕捉到任何蛛絲馬跡。若是還繼續拖延下去,只怕對我等不利。”金聲桓聽罷。看了王得仁一眼,負手走到窗前看着院中光禿禿的樹杈。皺着眉頭久久不語。

“軍門之前是在擔心小的安危,這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可如今夫人與公子已安然抵達南昌,軍門還在等什麼?”王得仁的話語中多了一絲急切,“難道只要咱們什麼都不做,繼續等下去,章於天和董學成便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旦他們把探到的那點風頭上奏給朝廷知曉,那可就一切都來不及了!咱們賭不起,也不能賭!真到了那時,即便咱們沒有謀反之舉,恐怕也逃不了罪責。輕則丟官,重則,便是步那吳勝兆的後塵!還請軍門早下決心!”金聲桓的兒原本都被作為人質扣押在京師,後來也不知清廷出於何種考慮,放還了一批降官降將的小。金聲桓的兒恰在其列,幾天前已經平安抵達了南昌。

王得仁口中的吳勝兆則是原滿清蘇松常鎮提督,當初的經歷與金聲恆也有些類似,都是與當地文官不合,常有利益衝突。去年四月,吳勝兆不甘受滿清江寧巡撫土國寶的長期排擠,在帳下幕僚、原抗清義師首領戴之俊和吳著等人的勸説下決心舉兵反清。但吳勝兆為人猶豫不決、缺乏果斷,又加之原本計劃前來接應的舟山明軍張名振、黃斌卿部於海上遭遇風,最終事兵敗。吳勝兆以及大批參與起事的反清志士都被押往南京處死。

此時聽王得仁説起吳勝兆之事,金生桓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關上窗户後沉半晌,嘆了口氣道:“你所説的這些我未嘗沒有考慮,但有些事不知你有沒有想過。如今我等雖過得不大如意,可終究也已身處高位,執掌重兵鎮守一方。這一切,都來得不容易啊!一旦決心起兵,便是與大清朝廷徹底決裂,你我二人也就再也做不成這安安穩穩的提督、副將,而是要將自己的身家命押進去再賭一把前程。若是事成,倒還好説。倘若失敗,結果也是不言而喻。你,”説到這兒,金聲桓猛地回過身來,盯着王得仁:“可做好一旦兵敗便身首異處的準備了嗎?”王得仁楞了片刻,繼而哈哈大笑。笑罷,語氣更是異常地堅決:“我王雜早年落草為寇,這麼多年的血雨腥風闖蕩下來,能活到現在已是大賺,就算現在便掉了這顆腦袋也談不上賠本。區區一個死字,又哪還會在我眼裏?而軍門戎馬半生,也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既是如此,我等又何必要為了貪圖這麼點安穩而忍受那復一、年復一年的鳥氣?替那個不知好歹的韃子朝廷拼死拼活地賣命?”韃子朝廷!王得仁説得理直氣壯。金聲恆雖非膽怯之人,眼下聽到這四字也不免心中一驚。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之後,繼續盯着王得仁。等他的下文。

而王得仁見金聲恆聽到“韃子朝廷”四字後也並無過的反應,也大鬆了一口氣。繼續道:“再者,軍門也完全不必那麼擔心。滿人雖號稱戰無不勝。但其真正實力,哼,你我也是瞭解的。想當初,咱們尚未投清之時,聽到滿洲大兵四個字的確會有些膽寒,甚至連戰的勇氣都沒有。可後來真正投到了這邊,對他們的實力咱們也就不再陌生。往最多了算,滿人所有壯丁也不過數萬,本經不起太多折騰。即便加上各省綠營。他們的可用之兵也是捉襟見肘。就比方説,前年贛州之戰,韃子朝廷派了柯永盛、李應宗兩鎮綠營前來支援,可戰事一結束便又將柯永盛調回了江南,李應宗調回了福建。這兩部兵馬總共也不過萬人,卻讓韃子如此看重,他們手頭的兵力究竟寬裕與否,可想而知。此外,韃子朝廷雖表面上佔據了大半個天下。但卻猶如坐在火堆上。湖廣、福建、江浙的烽火從未斷絕,乃至山東、北直隸、山西等地也是反師漸起,韃子朝廷可謂應顧不暇。分守各地的原大明降將中,受到不公正對待的大有人在。軍門不是第一人,也不會是最後一人。吳勝兆兵敗身死,尚且震動江南。一旦我等起兵,拿下江西可謂易如反掌。到那時,響應者定會雲集影從。如此大好時機。難道軍門還要白白地錯過嗎?”該説得都已經説完了,王得仁也不再多嘴,靜靜地退到了一邊。

金聲恆依舊沉默不語,但眼神中卻已有了明顯的變化。…福建泉州府,南安縣英都鎮夜幕籠罩下的鎮子一片靜謐,街道兩邊的一座座宅院裏透出點點燈光,不時傳來的犬吠和路旁草叢裏不知名昆蟲的鳴叫襯托着濃郁的田園氣息。

兩個晚歸的鄉民走在鎮中的街道上,路過一座氣派而戒備森嚴的宅院時,其中那個年輕些的鄉民似乎不經意地看了大門一眼,等到又走過一段距離之後,終於忍不住回頭朝那扇大門方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並用當地方言輕聲地罵了一句。旁邊那個年長者趕緊低聲制止,兩人很快消失在街道深處。

這座宅院的主人之所以被如此記恨,倒不是因為鄉民的仇富心理使然,而是因為眼下這座宅子裏住着的正是身為“兩朝重臣”、為父守孝在家的洪承疇。

一提起洪承疇的名字,方圓數十里的人們都不會到陌生,不少人還能在暗地裏説出多個與這位前明朝薊遼總督、現滿清內院大學士有關的段子。

當年在松錦大戰被俘之初,洪承疇還表現得極為忠貞,寧死不屈以絕食明志,老牌漢范文程等人前去勸降都被罵得狗血淋頭。可等到皇太極親自出馬,洪老大人的底線頃刻間土崩瓦解,被皇太極噓寒問暖又披衣的舉動動得熱淚盈眶,連呼“明主”降清之後,洪承疇便就此與之前判若兩人,竭心盡力為“我大清”出謀劃策,比起范文程、寧完我等人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據後世有人推測,洪某人降清,終究還是因為貪生怕死,而為滿清出謀劃策、鞠躬盡瘁則是為了自身的臉面和利益考慮。其心理説得通俗點無非就是如此:你們不是都笑話我洪某人當了漢了嗎?那我便幫着主子一統天下,讓你們都梳辮子當漢,到那時你們又能比我強到哪兒去?

但不管是因為何種心理,洪承疇的降清之舉都已為萬人所不恥,招來了無數明嘲暗諷。當年,他為了念崇禎皇帝的隆恩,曾自擬對聯一副“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等他降清之後,便有人在原來這副聯上加了兩字,變成了“君恩深似海矣,臣節重如山乎?”表忠心的對聯立時變成了對漢貳臣的諷刺。

去年五月,坐鎮南京的洪承疇在親自指揮鎮壓了吳勝兆起兵之後,許多被俘的反清義士也對其極盡嘲諷、蔑視。著名的少年英雄夏完淳故意裝作不認識洪承疇,並大罵他冒充英烈之名,被洪某人惱羞成怒地下令處死。隨後,洪承疇希望找回點臉面,又親自審問參與起事的原明朝中書舍人殷之輅:“汝是明朝多大官,作謀反大逆的事?”不料卻再一次被打臉。殷之輅反相譏道:“汝是明朝多大官?作謀反大逆的事?”也被惱羞成怒的洪承疇下令處斬。

單就名聲上來説,洪承疇即便在自己的家鄉也早已臭了大街,不值得一提。自從他去年因父喪回鄉守制以來,早年的親朋故舊幾乎無人上門,就連他的母親傅氏和弟弟洪承畯也都搬出了洪家老宅,不再與他見面。大門前的路面更是不知被多少唾沫澆灌過。

此刻,洪家老宅深處一燈如豆,洪承疇披衣坐在書房裏,愁眉緊鎖。

他這倒不是因為眾位親友鄉鄰對他的態度,對這些事他早已習以為常。而是因為今有清帝的聖旨傳來,委任他為湖廣等五省經略,”駐於武昌,以內翰林國史院大學士、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經略湖廣、江西、廣東、廣西、貴州等處地方,總督軍務兼理糧餉。並敕諭撫鎮以下鹹聽節制,攻守便宜行事,滿兵當留當撤,即行具奏。”另外,因去年的荊州之敗,滿清的湖廣官場也被做了重大調整。原湖廣總督羅繡錦因荊州之敗而被追責免官、召還京師,湖廣總督一職改由“剿撫地方得力”的原寧夏巡撫胡全才接任。其餘地方官員,如湖廣巡撫何鳴鑾、偏遠巡撫線縉等人也被一一追責,只不過由免官召還改為了戴罪留任。各鎮守武將,武昌總兵張國柱、漢陽總兵魏守職、偏遠總兵餘世忠以及各督、撫標營總兵等也在之前被洪承疇以“剿賊不利”為由向清廷建議或撤職或調離,空出的職位由新來的一干武將接替。

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委以重任,洪承疇既有於“聖上隆恩”也深切地預到了此行的任重道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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