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瘋雨/胭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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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子東倚在樹上，將槍托衝地，抱在懷裏，望着采芹:采芹的頭上還扎着一雪白的布條，臉*雖説蒼白，但細看卻有淡淡的紅潤，雙眼含着少許的憂傷，但卻另有一番嫵媚而純靜的明亮———這番明亮，邱子東兒時常見，但當采芹長大出嫁楓橋後，就慢慢不見了，而現在卻又回到了她的黑*的眼中，雖然只是少許。

不知為什麼，邱子東反而覺得有點兒生分。

一隻拖着長尾的野雞從棉花田裏撲稜撲稜地飛起，在空中留下一番斑斕多彩的形象之後，落進了不遠處的果園裏去了。

邱子東説:“好漂亮的一隻野雞！”向采芹道了個別，端起槍，向果園那邊走去了。

采芹看着邱子東忽隱忽顯於林子間的背影，不有點兒難過。

她朝鎮上走去，走幾步就回過頭來看看。

邱子東消失在了草叢中。

她站住，想再一次地看到他，等了半天，也未能見到他，嘆息了一聲，往鎮上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就聽見空中響起一聲猛烈的槍響，她不吃了一驚。

槍聲彷彿將天空震碎了，又猶如一顆巨大的石頭砸在冰面上，使冰上咔嚓咔嚓出現了一道道白*的裂紋。

聲音擴展着，擴向鎮子，又從鎮子上反彈回田野上。

在往復迴旋中，槍聲漸弱。采芹心裏一陣酸楚，眼睛便濕了———淚眼中的油麻地，儘管在燦爛的陽光下，卻是一片模糊。

邱子東的眼前是一棵蘋果樹，樹下是一隻被擊斃了的雄*野雞。

見着這具獵物，他沒有一點兒衝動，而是一股坐在了地上，雙手抱住了獵槍。那槍管還在嫋嫋地飄散着淡藍的硝煙。他百無聊賴、目光呆滯地看着那隻一動不動的野雞:那野雞五*燦然，脖子上的一圈金紫*的羽，在陽光下閃爍着金屬般的光芒，那幾長長的尾巴，有着非常好看的斑紋，風吹過時，它們搖擺着，並嗖嗖作響。陽光刺痛了他被汗水打濕了的眼睛，他眨巴了幾下，睜開眼時，視線有點兒模糊，再看那隻野雞時，就彷彿看到草地上有一攤鮮亮的顏*。

不遠處，二傻子正在追趕一頭身段兒好看的小母牛。

他曾向朱荻窪要過婆娘。朱荻窪説:“你去找那姑娘，找到了，就歸你了。”二傻子去哪兒找？那姑娘只是來油麻地小住，已回無錫城裏了。二傻子找不着那姑娘，只好又去田野上找那些發情的和沒發情的母牛。

被追趕的小母牛從邱子東的眼前跑過去了。

二傻子呼哧帶地追了過來。

邱子東想起了二傻子那天得意洋洋地高叫“是我放的火”的樣子，又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傻！”恨不能一槍將二傻子的腦殼崩碎。

二傻子卻走過來，將手指頭叼在嘴裏，朝邱子東嘻嘻笑着。

“傻！”邱子東大聲吼着“滾！”二傻子卻沒有滾，他看到了草地上那隻野雞，一跳一跳地跑過去，將它從地上撿了起來。

“放那兒！”邱子東説。

二傻子沒放在那兒，卻拿着這隻野雞，一邊笑着一邊向後退去。

邱子東舉了槍，作出擊的樣子。

二傻子見了，掉頭就跑，但手中的野雞卻未扔下。

邱子東沒有去追趕，甚至沒有大喝一聲讓二傻子停住，而只是默默地舉着槍，瞄準着二傻子的後腦勺，直到二傻子從他的視野中消失，才將槍放下。

天氣暖洋洋的，邱子東將自己放在田埂上，將獵槍放在身邊，睡了一覺。醒來時，太陽竟然偏西了。他稍稍振作了神，決定走出這片果園，再穿過一大片灌木林，走向那邊的蘆葦蕩:太陽快落時，會有大羣的野鴨在那邊的水泊降落過夜。

來到那片蘆葦蕩時，太陽還有丈半餘高。

去遠處覓食的野鴨還未飛回。

邱子東暫且在蘆葦叢中尋得一塊靜謐的地方坐下了。他往槍管裏結結實實地滿了火藥。隨着黃昏的來臨，一種血腥的慾望變得越來越猛烈，越來越讓靈魂戰慄。他要狠狠地殺那羣野鴨，直打得血水染紅水面，與霞光同輝。

在等待中，一隻扇動着長翅的白鳥向蘆葦叢外的那棵槐樹上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