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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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妥娘跟卞玉京對李貞孃的這個女兒都十分的愛惜,本來以她們在書院的名氣與地位,是不輕易給人跨刀幫襯的。
因為她們都自有門户,除非有客人叫條子、出堂差,才過來點綴一下,來了也是唱支曲子略作應酬,像做客人似的。
這不僅是面子問題,與纏頭收入也有關係,在別家的院裏擺席,主要的收入全是大家的,她們身為名牌紅,自不必給人幫襯去。
今天因為是給香君做面子,她們是主動前來湊場面的,這就是説,做客人的可以循出堂差的規矩,付一份例賞,也可以將就分付。
李貞娘固然是秦淮名,卻因為年歲大了些,只靠着老客人以及慕名前來相好,本身實在已沒有多少的號召力了,因此才把女兒給抬了出來。
香君不是她親生的女兒,是買來的假女,不過她孑然無親,不像一般的假母,對假女十分刻薄,非打即罵,她對香君還算是很痛愛的,而香君又惹人憐愛,書院中的姐妹們是十分的絡。
其中尤以妥娘和玉京為甚,卞玉京的人緣最佳,對誰都像個大姐姐似的,對香君這個小妹妹尤然,而鄭妥娘跟香君更是投緣,自居為師,閒下就教她認字讀書作詩。
這兩人一個是大姐姐,一個是老師,對香君也就不計較什麼了,她們知道香君剛踏進這個圈子,最好是能有一個既夠名望又有才情的少年公子來親近一陣,這樣於對她的名氣與身價都有好處。
可是要覓得這樣一個人選,倒也並不容易,侯朝宗就是這樣子給選中的,甚至於鄭妥娘還費盡了大力氣,要求夏允彝促成他們的相聚。
鄭妥娘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脾氣可發作不得,若是因為一時觸,再來個較酒鬧座的話,那不是未幫忙而成為來攪局了。
因此她笑了笑,道:“你那嘴裏就吐不出象牙來,侯公子是當代俊彥,只有我們香君妹子才配得上他,我再沒臉,也不會硬揍上去自討沒趣呀,倒是她的老孃有點捨不得倒是真的。”李貞娘啐了她一口,道:“瘋婆子,我又那隻腳踩着你尾巴了,怎麼衝着我張口亂咬。”鄭妥娘道:“你要不是捨不得,幹嘛老抓住香君,不介紹給侯公子啊,人家侯公子是專誠前來結識香君的,你自己盡把老臉往前湊,稱是那門子的巴結呀!”李貞娘笑着道:“瘋子,你真不得了,一張口咬住了人竟是不放的,我要不把寶貝女兒趕緊送出去,還不知你要怎麼編排我呢?”説着,把香君攜到朝宗的身邊道:“侯公子,孩子小,又沒教養,您可要多開導她一點。”侯朝宗倒是趕緊站了起來:“好説!好説!不敢!不敢!”香君雖是一直都在低着頭,卻也早已把侯朝宗偷瞧了好幾遍,在她的私心底下,倒是十分滿意這樣的安排的。
她雖然已經落籍,正式地掛名出來應酬了,但是媚香院仍以她的假母李貞娘為主,而李貞娘對她的期望也很高,要她能一鳴驚人,尋常應酬沒讓她去,有時也不過略一下相就離開了。
所以她並沒有結多少人,只有這批清
文士的聚會,才讓她出來多坐一會兒,那是有幾種緣故的。
一來,是為這些文人們頗負清望,由他們口中品題後,身價名氣立增。二者,是他們比較規矩,不會像那些商賈之動手動腳的,怕惹起了香君的反
。
因為李貞娘看出香君這小妮子自小就很自重,不適合在這個圈子裏混,只有慢慢的染她,讓她跟一些比較順眼的男人接近後,把臉皮混老了,慢慢或許能習慣。
只不過在這一個圈子裏,找個理想的人也不容易,他們多半已上了年紀,只有一個表字太沖的黃宗義年輕些,但是他的人太木訥,香君固然敬重斯文,卻不會欣賞太規矩,像木頭人般的人。
翩翩風采的侯公子來到留都,香君在一些人的口中聽到了他的名字,也間接地讀到了他的詩、他的文章,雖然沒見過這個人,心裏多少已有一個影子。
鄭妥娘和卞玉京唆動着夏允彝促成此聚,多半還是她自己的意思,她自然不好意思胡説,可是不住地在人前人後打聽着侯公子,別人還會不明白嗎?
這會兒她是真正地看到朝宗了。
在外形上,她是非常滿意的,因為朝宗不但是個美男子,而且玉樹臨風,是個偉丈夫,那使他看起來不像一般書生那樣虛怯,給人一種英氣的
覺。
所以,侯朝宗給她的第一個印象竟是比想盡中還好一點,也因為如此,她的膽子也大了,俏皮地抬起那一雙靈活的眸子,未語便先笑了。
然後,她以那清脆的聲音説道:“侯公子,前兩個好説是您客氣,後兩個不敢則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了,香兒年紀少不懂事,您卻是名滿白下的佳士,連夏老爺都極力推崇,要拉您入社,可見您的高明,娘請您教誨我一點,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您這一連兩聲不敢,分明是嫌我的資質太笨,不堪言教。”侯朝宗對這樣一個小鳥依人般的可人的確是十分滿意“香墜扇”是一般人公送給她的外號,他覺得這個名字起得妥切極了。
香君不但細巧玲瓏,而且美得明亮,晶瑩活是扇子上那一枚雕工
細的玲瓏玉璧,但是他沒想到香君的聲音也是那麼好聽,詞鋒又那麼的
鋭,證明這個女孩子的內在跟外表一樣的可人。
因此,他頓了一頓,才道:“不!不!香君,你誤會了,我不敢,是真的不敢!聽説你是妥孃的門生,而令師的高才我是領略過的,實在是高明,你有如此名師,那裏還差得了。”鄭妥娘見侯朝宗對她如此推崇,不生出了知己之
,看了他一眼,道:“侯公子,香君妹子好才氣,我那裏配教她,只不過是我們姐兒倆閒下時互相研究一下罷了,可是話又既回來,你別老是轉着彎兒,罵我們姐妹吧!見了我那些不入調的玩意兒,就以為香君妹子也跟我差不了多少,告訴你,她可比我強。”侯朝宗忙道:“妥娘,平時裏你最痛快豪
的人,怎麼今
會假客套了,你的才名是公認的好。”鄭妥娘笑道:“在那些俗氣銅臭滿身的生意人面前,我不敢妄白菲薄,是比他們多認幾個字,可是今天在座的,那一位不是當代詞宗,一方大家!”侯朝宗笑道:“這可是有公評,假不了的。”香君笑着道:“鄭姐,侯公子説你好,你大概真有一二可取之處投了他的胃口,這倒是不必客氣的。”侯朝宗道:“何止二一而已,最少也有三四五六呢,妥娘有幾首作品,不僅文詞穩健,而且意致纏綿,已臻神來之境。”鄭妥娘剛剛要開口。
香君笑了笑,又道:“侯公子,照你這麼説,你一定看過鄭姐的詩詞了,那就請你隨便舉上一首例子,評介一下,才見得你是言出由衷。”這個請求太突兀了。
鄭妥娘雖有才名,畢竟也只是一名歌而已,她的詩詞最多也只在坊間
傳,客人們未必能看得到,即使看過了,也不會有人記得住的,香君居然叫人家給念出來,這未難太強人所難了。
李貞娘忙道:“香君,不可以沒規矩!”鄭妥娘也道:“香君,我們作品被人稱一個好字,最多也不過是勉強得過去而已,你可別以為是有多了不起,還值得人家記下來。”那知,侯朝宗卻笑笑道:“香君要考考我呢!”香君這時也略略有點後悔,笑笑道:“侯公子,您可別太認真了,我不過是開開玩笑而已。”侯朝宗笑了笑,道:“不!這是應該的,我説妥孃的詩詞好,當然要有據,絕非説些門面話來討你們高興,我最
賞的是她一首
淘沙!”説着,他就以那富有男
魅力的嗓音輕
着“
午倦梳頭,風靜鐮鈎,一窗花影擁香篝。試問別來多少恨?江水悠悠。
新燕語秋,淚濕羅綢,何時重話水邊樓。夢到天涯芳草幕,不見歸舟。”
詠後,他輕輕地嘆息一聲,才徐徐點頭道:“這一闋
淘沙詞意哀婉,不讓清照,幽怨之情,見於字裏行間,尤其是最後那兩句,夢到天涯芳草幕,不見歸舟,寫去國懷家的離人愁緒,別是一般意境,遠非那些為賦新詞強説愁的閨中口吻所能比擬的!”鄭妥娘沒想到侯朝宗遠真能背誦出來,不僅一字不易,而且還能剖析入微。除了
之外,更有一種知己之情湧上心頭。
照她平常的情,這時很可能會抱着朝宗大哭起來,但她究竟是個經過場面的人,還能撐得住,知道在這個時候,縱有千萬種
,也不應表示出來。
所以,她強自忍住了眼淚,哽咽地道:“侯公於,真難為你,居然能把這種俚詞記住了。”最受動的卻是香君,她是真正的淚
滿面,將半個身於倚在朝宗的身上,
泣着道:“侯公子,謝謝你,真謝謝你!”卞玉京笑笑道:“香君,瞧你這麼大個人了,還是像個小孩子似的,動不動就淚眼婆娑的,也不怕人笑話,瘋婆的詞好,侯公子誇的是她,要你謝個什麼勁兒,謝就謝了吧,又哭個什麼勁兒。”鄭妥娘橫了她一眼,道:“你不懂的!”卞玉京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所以,鄭妥娘雖然當眾如此的搶白她,但她一點也都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