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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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男大汗淋漓的下蹲運動三天前，我接到協介那通莫明其妙的電話，就有一種從不曾有過的不安。協介一向冷靜，從來不在人前表現軟弱，那把聲音卻是赤的。

我馬上抓起電話。

“是我，發生甚麼事了？”協介卻沒有回答。

“協介，幹甚麼？到底怎麼廠？”終於傳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像是痛苦的呻“我不行了，完蛋了…”他就反覆説着這句話，情緒很不穩。

“你等我，先等我過來再説。”我馬上前去協介的家。房間沒有上鎖，協介縮在一隅抱着膝蓋。沒有開燈，關住了_屋子濕漉漉的空氣。他的姿態看來像是一塊黑黝黝的石頭，一動也不動。

我覺得事情要比想像中來得嚴重，我走近他，把手擱在他的肩膀上，那種觸卻嚇唬我了。怎麼瘦得沒模樣了？

“怎麼了？”逗他説話，他也只管把一張瞼埋在膝蓋之間，沒有任何反應。

好歹也要開燈，協介卻説話了。

“別開好嗎？”我坐在地上，也不想勉強他説話，就打算一直等下去，待他自己開腔。

夜漸深。雖然説是新宿，這一帶卻沉靜下來了。在黑暗立默着，總覺得連時間一分一秒溜走的聲音都聽得到似的。

“對不起，給你掛了個莫明其妙的電話。”協介在一個小時後，才開腔説話。聲音聽起來要踏實多了，我如釋重負。

“不要緊。”

“獨自一個人待着就受不了。”

“是嗎？”我點了香煙。在黑暗立，就是一種戳痛眼睛的紅。

“發生甚麼事了？”

“不想説就別勉強好了。”協介嘆氣。又長又深的一聲嘆息，讓房間立的空氣都抖動起來。他好像搜索枯腸似的，然後才慢慢把話都説出來。

“三年前，我離開本去當義工教師，就到心裏有一份轟轟烈烈的使命。”我點頭。

“説得沒錯，你教我到目眩。我只管當個上班族，別無他想，就是自慚形穢，不願意跟你碰面。”

“我當時就是一片壯志雄心，好像是要去拯救那個國家似的。當然，這只是要強罷了，那份熱情倒是不假的。”

“嗯。”

“我到了那邊，就只管努力，學習當地的土話，嘗試適應他們的風俗習慣。想盡量把一點甚麼知識傳授給當地的小孩子，所以每天都拼盡全力。”

“你就是這副脾，一定要把扛下來的工作做到最好。”

“可是…”協介的語調突然變得陰沉。

“可是現實是殘酷的。村民都很善良，都是真心待我好，我也就更要設法不辜負他們的期望了。大概過了一年，我開始適應當地生活，卻反而覺得跟他們格格不入了。也説不清是甚麼原因，也許始終有一種疏離吧。到了夜晚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就只管想破頭腦，到底跑來這立幹嘛。明明是滿腔熱誠，到頭來卻分不清這是不是自己真真正正想幹的事情。”

“任誰都會煩惱呀！更何況你待在陌生的地方生活。”

“不，本不是甚麼煩惱。説實話，就是後悔，後悔到了這個國家。去甚麼發展中國家當義工，原來才沒有這麼偉大。歸究底，就是不想就此畢業踏入社會工作。也許是害怕，所以，一發現這項義工服務計劃，就馬上投奔過去。”我不知道怎樣回應。不論是點頭還是否定，都要傷他的心了。

“後悔的覺與俱增。我每天還是努力工作，不，是為了不讓村民和小孩子識破這樣的我，才要更加拼命。可是這種心情總是壓抑不了。有一次，一個小孩子不聽話，我教他安靜，他卻鬧起來。已經警告過他好幾遍了，還是不奏效，後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動手打他！這算是哪門子的教育！我打從心底恨透那個孩子，所以才動。他滿目惶恐地看着我，我自己就更加驚慌了。自此以後，每逢假期，我就花五個小時駕車到那些紅燈區去，買醉跟女人廝混，甚至下一些稀奇古怪的葯物。不這麼做，我就本撐不下去。我重複這種生活，每天都覺得受不了。”

“協介…”

“偶爾也會跟同來當義工的朋友碰面的，他們都活得很彩，堅持信念認真工作。看着他們，就愈發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沒有人要責怪你呀。你有苦衷有難處。這三年來也總算努力過，這不是容易的，我覺得你很。”我想盡量給他一點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