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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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年夏天,外婆去世了。遵從外婆的遺願,母親決定把老人的靈柩送回故鄉和外公合葬。母親的故鄉位於黃河畔,站在堖畔,綿延不絕的黃河水盡收眼底。外婆的靈堂就設在距離黃河千米之外地地方,我看着老人的遺像,傾聽着黃河的嗚咽聲,內心越發地難過起來。抬頭,順着河道望去,河水繞着高山緩慢地淌,似乎埋藏無限心事。

我隨母親去看外婆曾經居住過的老屋。推開那扇破敗不堪的門,雜草叢生的院子闖入視野。院子的右邊是老屋,從窗户望進去,裏面早已塌陷的不像樣子。我輕柔地去觸摸窗欞,卻惟恐觸痛那久已沉寂的靈魂。順着窗台,移動步子,窯的門緊鎖着,母親説這是外婆的侄子們鎖的。是啊,外婆已經離開這裏幾十年了,屋子、家舍早已另換主人。院子的左邊是羊圈。外婆一生勤勞,由於歷史的原因,一怒之下回到山村,沒想到一住就是十幾年,大學畢業的外婆竟然學會了餵養牲口,我不為外婆的能屈能伸暗自佩服。

距離屋子外邊不遠處有一座山廟,廟宇似乎很久沒人修理了,裏面陰森寒冷。廟宇的門前立着一塊牌坊,看不清上面的字,可能年代太久的緣故吧!廟宇的正對面是一座高山,與我這邊遙遙相向,黃河水從兩山間過。

黃河的對岸是山西,我曾在那裏生活過十幾年。人的記憶總是這麼奇特,對故鄉這塊地方,我曾經模糊了許多。可對山西的土屋,山西的牛羊,甚至山西的老人卻記的特別清晰。大概那時生活太苦的緣故,使孩子的記憶也格外的早。就是這份早的記憶,讓我對故鄉總有一層説不清楚的隔膜,總覺得自己不是這塊土地的主人,只是一位定居他鄉的遊子,這種覺一直伴着我,怎麼也去不掉其芽。

晚上,睡在土炕上,身邊縈繞的總是那些神神鬼鬼,讓我一晚都不得安身。我乾脆披衣起牀,透過窗户望着對面的山巒,我看到了一道起伏,這是山的脊樑,我的第二故鄉的生命線,我的眼睛濕潤了。

二七歲的那年,我隨着父母遠離了黃河畔,遠離了故鄉的窯,遠離了總是停靠在岸邊的那艘渡船。故鄉的窯漸漸模糊了,最後濃縮成一個黑點。

我第一次站在城市的街頭,汽車不停地從身邊駛過,我有點膽怯,緊緊拉着母親的衣襟。母親帶我們姐弟三人去照相,這也是第一次。還有以後許許多多的第一次構築了我對山西這塊土地的好奇和喜歡。

我們在一個小村子居住下來,一間破舊的土屋就是安居之所了。那時,我也不懂環境的好壞,反正母親走在哪裏,哪裏就是家。我和村裏的孩子老打架,這讓母親委實頭疼,哪有一個女孩子總打架的。其實這也怪不得我,村裏的孩子們排外,總用很難聽的話罵我、欺負我,我自然不服氣了。記憶最深的是在一次放學的途中,我被一名男生打疼了,生氣之下,拿石頭給了他一下子,然後,撒腿就跑。一進家門,我撲進母親的懷抱大哭起來,被打疼的覺終於得到了釋放。在記憶中,這也是我唯一一次因為和同學鬧矛盾而哭泣,以後多次遇到被打的情形,再也不哭了,可能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受傷的心靈反而習慣了這種傷害吧!

在平原上,我們又經過幾次輾轉遷移,最後定居在一個小城。而此刻,我的功課早已拉下了一大截,‮試考‬結果可想而知了。母親看着我的試卷,輕嘆一聲,默默地去做家務。我窺視着母親,心裏很害怕。母親忙完了家務,看我還呆呆地坐着,説道:時間不早了,該睡覺了!我一聽這句話,眼淚“譁”的湧了出來,心裏更愧疚。母親撫摸着我的長髮,輕聲説:別哭了,還有明天呢!説完,她的眼神移到了窗户,我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外面漆黑一片。而母親的神是嚴肅的,目光中有絲光芒在閃爍。

我的學習還是越來越差,再也沒有追趕的信心了。獨自望着西下的夕陽,望着黑的煤海,也望着一個個忙碌的身影,覺得倍孤獨和傷。拖着沉重的腳步,少年的心竟然有了不願意回家的打算。聽着母親焦急的呼喚聲,看着匆匆遠去的背影,躲在大門背後的我始終沒吭聲。

越來越濃,我覺得好冷、好害怕。我伏在膝蓋上泣着,良久,竟然睡着了。等我醒來,已經是清晨了。母親正坐在牀頭,用憐愛的眼神看着我。她似乎突然間憔悴了許多,眼角的皺紋更深了。我低下頭,此時此刻,我真正後悔了。

三外婆突然從南方回來了,在我的印象中,好象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老人家,可外婆説,在我三歲的時候她還抱過我呢。

我很喜歡聽外婆講述母親的故事,聽外婆説母親一直學習很好,由於歷史的原因,沒能上成大學。出嫁後,正處於困難時期。那時對母親不好,因此也遷怒到我們幾個頭上。父親無力反抗,回家的子很少。母親無奈,只好咬緊牙關勞作。冬天的雪地裏,家裏實在沒柴火燒了,只好一個人上山砍柴;過年的時候,沒米了,只好和鄰居借點小米,湊合着過了年關。我聽着外婆的敍説,心裏難過不已,對的恨當時就形成了,以至於長大後,心裏一直不和她親近,孝順她也只是在替父親盡義務而已。

堅強的母親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中養育着我們,可我從沒見母親哭過,沒見過母親皺眉。我實在想象不來,母親是靠什麼力量支撐下來的。外婆告訴我,母親曾經想到過死,可就是因為你們幾個,她才硬撐下來。

母愛啊,總是讓女人變的更加堅強!

我最終還是沒能考上高中,這是意料中的事。母親彷彿早已為這個結局作好了打算,在落榜的消息確定後,她毅然決定帶我返鄉,回到那塊生我的黃土地。

這個決定讓我非常的難過,這意味着我又將一次離開悉的土地,離開悉的夥伴。我不淚如雨下。故鄉對於我而言,只是一個濃縮的黑點,一個非常模糊而陌生的地方,能想到的只有黃河了。記得曾和哥哥站在黃河岸邊,我指着那條停泊不動的渡船問哥哥:這條船怎麼老是不動呢?哥哥回答:它大概在等人吧!我又問:這條船最遠能去哪裏呢?哥哥望着寬闊的黃河説:大概最遠也就是過了黃河吧!

我終於過了黃河,可十幾年後又要返回,這不知是生活人,還是事情發展的必然,抑或者是境遇的使然吧!

四我回來了,沒有喜悦,沒有難過,只是呆滯的看着眼前的車和人,不知要尋覓什麼。

我上學了,第一天,就逃了一節課。在我的讀書生涯中這還是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就是覺得憋悶。我溜到距家很近的一片小樹林裏,靠着一棵大樹坐下來。林子裏傳來鳥叫聲,傳來溪水“叮咚”聲,陽光正透過樹葉的縫隙,絲絲縷縷地傾瀉下來,我到一種久違的温柔浮上心頭。離開母親已經半個月了,她什麼時候才回來啊?我暗自盤算着,對母親的思念湧上心頭。母親為了不耽誤我的學習,先讓我隨表哥回來,並寄居在家。我覺得好不習慣,從沒離開過母親的我驟然間覺失去了家,失去了方向,無論做什麼都提不起神來。

一個月後,母親回來了,我依在母親的身邊受着家的温馨,笑容浮上臉龐。這時,家裏又因經濟困難而陷入窘迫狀態。常常聽到父親的嘆息聲,看到母親奔波的身影。據政策,母親和父親由於歷史原因而沒能參加工作的,現在應該給以照顧。為了這件事,母親整天的出入政府機關,沒有膽怯,沒有畏縮。我突然覺得母親好偉大、好了不起。母親的執著終於使自己的工作和父親的工作得已妥善解決,這可是一件大事,我為母親的成功豎起了大拇指。

雖然我是母親的女兒,卻沒有繼承她的開朗和樂觀,我是內向的,也是憂鬱的。複雜的心思也嚴重影響了我的功課,母親再也不願意遷就我了。一個清晨,她硬拖着我上車,來到一個陌生的村莊。七拐八拐,她把我帶到一間農舍,裏面清晰地傳出朗朗讀書聲。我到好奇,從窗户望進去,教室裏坐着三十幾個學生,大小不一,一位兩鬢花白的男老師正在上課。窯裏牆皮已經落,課桌也是亂七八糟湊起來的,同學們穿的都很破舊,可一個個神情卻很專注。我看着,心裏動着,的心絃又一次被撥動,發出的聲音卻不再是呻的,而是“轟隆隆”的,非常震撼人的那種。

下得山來,母親告訴我,她曾在這裏學習,那位老師也曾教過她。這裏的條件非常苦,可先後還考出去好多位大學生。老師把一生都給了啓蒙教育,凡是以後工作的學生都會來這裏看望他,有的還邀請他出去,可他拒絕了,他説這裏的孩子離不開他。母親停頓一下又説,孩子,環境是一回事,可重要的還是自己努力啊!

母親的話字字敲在心頭,讓我麻痹的心靈開始思索,自己總是沉浸在對環境的吹求疵中,無論做什麼總是找藉口,其實是在為自己的懶惰找理由啊!

我終於靠自己的努力考取了大學,當把錄取通知書遞給母親時,我看到母親背轉了身,偷偷地擦眼淚。我擁住母親,也哭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母親哭泣,卻是喜悦的淚水。母親為我整理着行裝,一次次的叮嚀,一聲聲的囑咐,伴我上路。這樣的話語重複了幾年,可我卻總也聽不夠,從母親身上,我時常覺到一股暖過!

五在我們搬回故鄉的第二年,外婆回來了。外公在我三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外婆獨立帶大了四個兒女,我想母親的堅強和樂觀大概也緣自外婆的遺傳吧!

外婆在我家住了整整十年,不幸卧病在牀。母親整天的忙裏又忙外,一會兒也不得閒。母親雖然是外婆的小女兒,卻也是侍奉外婆時間最長的子女,我受着母親的付出,也心疼着母親。

我經常和母親坐在院子裏聊天,給她説我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母親專注地聽着,偶爾還和我討論一下。去年,我的工作突然有了轉機,事後,從弟弟的話裏才知道,父親和母親一直為我的工作不如意而着急,他們曾請我單位的領導吃飯,還送東西,而且不止一次。我聽了這話難過起來,想象着父母為我卑躬屈膝的樣子,心就止不住的疼,父母啊,為了兒女總是什麼都願意做的!

外婆和外公團圓了,母親的心事了了,我為母親鬆了一口氣,想着母親從此可以輕輕鬆鬆地過子了。可我的想法還沒來得及完成,母親又照顧弟弟的孩子去了,閒不住的母親啊!我望着母親花白的頭髮,也回憶着自己的三十年,曾兩次長途遷徙,圍繞的總是黃河畔,相依相伴的總是母親。今天,為外婆的後事回到故鄉,發現躺在黃河畔的親人還有很多很多,無論我再怎麼浮躁,這裏永遠是我的源頭!

黃河水在淌,遠遠地傾聽,又好似在唱一曲搖籃曲,孩子閉上了眼,母親的手依然在輕輕地拍打,額前垂下幾綹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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