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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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滿鮮花的花藍從青石上滾落下來,鮮花散落,繽紛如雨。
是花雨,不是雨。
這裏沒有雨,只有月。圓月。
在圓月下,聽到這到美的一句詩,他們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反應?
青青的手,緊緊握着這柄青青的彎刀的彎彎的刀柄。
老人在盯着她的手。
他已經用不着再問。如果刀上沒有這七個字,她絕不會有這種反應。
老人眼睛裏的表情奇怪之極,也不知是驚訝,是歡喜,還是恐懼?
他忽然仰天而笑,狂笑:“果然是這把刀,老天有眼,總算叫我找到了這把刀!”狂笑聲中,他的劍已出鞘。
三尺高的人,四尺長的劍,可是這柄劍握在這個人手裏並不可笑。
這柄劍一出招,絕對沒有任何人還會注意到他這個人是個侏儒。
因為這柄劍一出鞘,就有一股人的劍氣
人眉睫而來。
連岩石下的丁鵬都已到這股劍氣。森寒肅殺的劍氣,
得他連眼睛都已睜不開,等他再睜開眼睛時,只看見漫天劍光飛舞,青青已被籠罩在劍光下,劍氣破空,劍在呼嘯。
老人的聲音在劍風呼嘯中還是聽得情楚,只聽他一字字道:“你還不拔刀?”青青還沒有拔刀。
青青的彎刀,還在郭個彎彎的刀鞘裏,老人忽然大喝:“殺。”喝聲如霹靂,劍光如閃電,就算閃電都沒有如此亮,如此快!劍光一閃,青青的人就從岩石上落了下來,就像一瓣鮮花忽然枯萎,墜下了花蒂。十丈高的岩石,她落在地上,人就倒下。老人並沒有放過她。老人也從十丈高的岩石上飛下,就像一片葉子般輕輕地,慢慢地飛下。老人的掌中有劍,劍已出鞘。老人掌中的劍,劍鋒正對着青青的心臟。這一劍絕對是致命的一劍,準確、狠毒,迅速,無情。丁鵬從未想到人世間會有這種劍法,這老人絕對不是人,是神。殺神!青青就倒在他身旁,青青已絕對沒有招架閃避的能力。看着這一劍飛落,丁鵬忽然撲過去,撲在青青的身上。”反還我已經要死了,反正我已經非死不可。”他忽然覺得有種不可遏制的衝動。不管怎麼樣,他總是和青青一起來的。不管青青是人是狐,總算對他不錯。他怎麼能眼看着青看死在別人的劍下?但是他卻不妨死在別人的劍下,既然已非死不可,怎麼死都一樣,他撲倒在青青身上。他願意替青青捱上一劍。劍光一閃,刺入了他的背,他並不覺得痛苦。真正的痛苦,反而不會讓人有痛苦的覺。他只覺得很冷,只覺得有種不可抗拒的寒意,忽然穿入了他的背,穿入了他的骨髓。就在這時候,他看見青青使出了她的刀。青青的彎刀是青青的。青青的刀光飛起時,丁鵬的眼睛已合起,他沒有看見青青的彎刀,他只聽見那老人忽然發出一聲驚呼,然後他就又落入黑暗中,無邊無際的黑暗,深不見底,永無止境,黑暗中忽然有了光,月光,圓月。丁鵬睜開眼,就看見一輪冰盤般的圓月,也看見了青青那雙比月光更美的眼睛。無論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都不會有第二雙這麼美麗的眼清。他還是在青青身旁。無論他是死是活,無論他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青青都仍在他身旁,青青眼睛裏還有淚光。她是在為他
淚。丁鵬忽然笑了笑,道:“看來現在我已用不着忘憂草了,可是我覺得這樣死更好。”他伸出手輕拭她臉上的淚痕。”我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得我死的時候居然還有人為我
淚。”青青的臉
卻變了,連身子都已開始顫抖,忽然道:“我真的在
淚?”丁鵬道:“真的,你真的是在
淚,而且是在為我
淚。”青青的臉
變得更奇怪,彷彿變得説不出的害怕。對她來説,
淚競彷彿是件極可怕的事。可是她在害怕之中,卻又彷彿帶着種説不出的喜悦。這是種很奇怪的反應,丁鵬實在猜不透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他忍不住道:“不管第麼樣,我總是為你而死的,你為我
淚…”青青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沒有死,也不會死了。”丁鵬道:“為什麼?”青青造:孤因為你已經死過一次,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就不會再死了。”丁鵬終於發現,這裏已不是那美麗的憂愁之谷,這裏是個更美的地方。圓月在窗外,窗裏堆滿了鮮花,他躺在一張比白雪更柔軟的牀上。牀前懸掛着一粒明珠,珠光比月光更皎潔明亮。他彷彿覺得自己曾經來過這裏,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來過,也一定是在夢中。因為人間絕沒有這麼華美的宮室,更沒有這樣的明珠。”這是什麼地方?”青青垂下頭,輕輕地説:“這裏是我的家。”丁鵬終於想起,他剛才為什麼會對這地方有似曾相識的
覺。他的確看見過這他方,在圖畫上看到過。一
的四壁畫滿了圖畫,畫的不是人間,而是天上。他又忍不住問:“這裏只有你一個人?”青青沒有回答。垂着珠簾的小門外卻有人説:“這裏連一個人都沒有。”一個滿頭白髮如銀的是老婆婆,用一
龍頭枴杖挑起了珠簾,慢慢地走了進來。她的身材高大,態度威嚴而尊貴。她的頭髮雖然已完全白了,
幹卻還是
得筆直,一雙眼暗還是炯炯有光。青青已經垂着頭站起來,輕輕叫叫了聲:“
。”這老婆婆競是青青的祖母。一個美麗而年松的狐女,帶着一個落魄的年輕人回到了她的狐
,來見她嚴重歷而古怪的祖母…這種事本來只有在那神秘的傳説中才會發生的,丁鵬居然真的遇見了。以後還會發生些什麼事?她們會對他怎麼樣?丁鵬完全不能預測。一個像他這樣的凡人,到了這種地方,已完全身不
己。老婆婆冷冷地看着他,又道:“你應該知道這裏連一個人都沒有,因為我們都不是人,是狐。”丁鵬只有承認:“我知道。”老婆婆道:“你知不知道這地方本不是凡人應該來的。”丁鵬道:“我知道。”老婆婆道:“現在你已經來了,你不後悔?”丁鵬道:“我不後悔。”他説的是實話。
一個本來已經快要死的人,還有什麼後悔的?
他留在世上,也只有受人欺侮,被人冤枉,他為什麼不能到另一個世界中來?
她們雖然是狐,對他卻比那些自命君子的人好得多。
老婆婆道:“如果我們要你留下來,你是不是願意留下來?”丁鵬道:“我願意。”老婆婆道:“你真的已厭倦了人世?”丁鵬道:“真的。”老婆婆道:“為什麼?”丁鵬道:“我…我在外面,既沒有閒人也沒有朋友,就算我死在陰溝裏,也不會有人替我收屍,更不會有人為我掉一滴眼淚。”他越説心裏越難受,連聲音都已話咽哽。
老婆婆的目光卻漸漸柔和,道:“你替青青捱了那一劍,也是心甘情願的?”丁鵬道:“我當然是心甘情願的,就算她現在要我替她死,我還是會去死。”老婆婆道:“為什麼?”丁鵬道:“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只知道,我死了之後,她至少還會為淚。”老婆婆眼睛裏忽又
出種奇怪的表情,忽然問青青,“你已為他
過淚?”青青默默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竟起了陣淡淡的紅暈。
老婆婆看着她,看了很久,又轉過頭看着丁鵬,也看了很久。
她嚴肅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了,忽然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這是緣,還是孽?
…
這是緣,還是孽?
…
”她翻來覆去地説着這兩句話,也不知説了多少遍,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她又長長嘆了口氣,道:“現在你已為她死過一次,她也為你過了眼淚。”丁鵬道:“可是我…”老婆婆不讓他開口,忽又大聲道:“你跟我來!”丁鵬站起來,才發現傷口已包紮,潔白棉布中透出一陣清靈的藥香。
那一劍本來是絕對致命的,可是現在他非但已經可以站起來,而且並不覺得有什麼痛苦。
他跟着這老婆婆走出了那扇垂着珠簾的小門,又忍不住回過頭。
青青也正在偷偷地看着他,眼睛裏的表情更奇怪,也不知是羞澀還是喜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