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説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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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説咧!”小哈一下站了起來,滿臉脹得通紅,大聲地叫道。但聰明的她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再沒跟宋振和往下較勁。又坐了一會兒,她只推説頭疼,把宋振和打發走了,然後把那份我寫回去的最新情況報告,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馬上就給高福海打了那個電話…

高福海得知我報上去的情況報告里居然寫上了他“神經不正常”大為震驚。這份材料在上報前,他親自審閲過。審閲時,報告中沒有這樣的內容。怎麼等報告送上去了,會添加了這樣的內容呢?他在載波電話裏問小哈:“看筆跡,加上去的這一段內容,跟其他內容,是不是同一個人寫的?”小哈答道:“是同一個人寫的。”

“你看像誰寫的?”

“小顧唄。”

“沒搞錯?”高福海還特地追問了一聲。

“絕對錯不了。”她斷然答道。這樣,他大惑不解了。放下電話後,他呆呆地坐了好大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通知馬桂花,趕快去叫我,他想當面對證此事。

其實這件事,的確是我乾的。那天,高福海安排馬桂花帶我去“實地考察”退伍軍人情況,當晚我就按他的意思寫了個情況報告,告訴各級領導,退伍軍人事件已經得到“妥善解決”岡古拉一切恢復正常。報告寫完後,經高福海過目,專門負責機要通的“軍郵”送出。在“軍郵”時,我玩了個“掉包”花招。也就是説,發走的那個報告稿和呈高福海過目的那個報告稿,不是一個東西。當時我覺得,必須把朱、李、馬、趙等人謀劃密告高福海“神經不正常”一事報告給上面。這是不容忽視的最新動態。我在報告中,還表明了我對整個這事態的看法:“只有認真搞清高福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各級組織才能為最後決策解決岡古拉問題,找到最堅實的依據。這件事遠比當初搞清退伍軍人下落要複雜得多,也重要得多。”宋振和曾許諾過,關鍵時刻,他會派人來和我聯絡。但這個聯絡員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偏偏沒出現。我又不能使用那兩部外線電話去向上面報告情況。情急中,才想到了這個“掉包”計。我以為,這樣的報告一旦被送到各級領導手中,必然會得絕密級的保護。掉包計是絕對不會穿幫的。沒想此報告剛送到哈拉努裏,就從宋振和的手指縫中了出來,還偏偏給了這位“哈採英同志”;更沒想到這位“哈採英同志”還是高福海的鐵桿“諜報員”

“您準備怎麼處置小顧?這小夥子本質上還是不錯的…他打這報告,也是他本職之內的工作,沒法子的事。您千萬別對他太怎麼樣了。倒是那些在你身邊舐着你,溜着你,又背底裏向你捅刀子那些貨,你得好好收拾一下。”小哈在電話裏還特地這麼叮囑了一句。當時她聽到高福海在電話裏,聲音逐漸變得短、急促、深重,間隔、沉默的時間也變得越發冗長時,她有些害怕了,甚至有些後悔了。她擔心高福海會控制不住地對我施加嚴厲的報復,反而使剛趨於平靜的岡古拉事態,再度惡化…從情上來説,小哈對我也還是有相當好的。只不過她天生不喜歡跟比自己年齡小的男往;而且潛意識地,總在渴望從年長異身上獲取她從幼年時就一直渴望而又從未得到過的那種強大的父愛式的“愛”和“保護”但她並不希望我受到傷害。打完電話,再冷靜下來想想,她也覺得高福海這些年有些事確實也做得讓人費解。比如,她就曾多次勸説過他,不管怎麼樣,還是應該經常到上邊來開開會,在領導跟前臉,聽聽新的工作神。但連這一點,他也聽不進去。其實他並不是不想了解上邊工作神,更不是不懂到上邊來參加會議的重要。他雖然不到上頭來開會,但每一次會議結束後,他不僅要從與會的朱副場長那兒詳細打聽會議的情況,還一定會“秘密”地打電話給小哈,從她那兒瞭解會議的更多情況。(每次會議上的領導講話記錄、小組討論簡報,包括會後形成的正式文件和會議紀要,都會歸檔到由小哈負責的保密室保管。)連一些細節都不會放過,連續問個三五遍還不放心,一個電話能打兩三個小時…既然如此,那麼他為什麼不親自來聽會呢?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見上邊的某些人。他對他們有意見,有看法。有意見,有看法,也沒什麼嘛。現在上下級之間有誰是完全和諧、完全一致、完全協調的?不和諧,不一致,不協調就不能在一塊堆兒開個會了?當幹部,最起碼的素質就得學會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嘛。但小哈知道,這個高福海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而且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心裏有什麼,他就要表現在臉上。這個為岡古拉人所特有“臭病”正是哈採英最替他擔心的。如果説,這就是那些人所説的高福海的“不正常”之處,那麼,她比誰都早地覺到了他的這個“不正常”而且一直也為這一點擔着心。要知道,岡古拉有兩個“基幹民兵值班連”都配備有武器。一個是機炮連,配備了六門能打坦克的三七炮,還配備了六老式的馬克西姆水冷式重機槍;另一個武裝連雖説是一般的步兵連,也都配有步、機槍。這些武器説起來都是二戰時期的老傢伙,但使用起來威力仍然巨大。比如步兵連配備的那種七點六二口徑的蘇式步槍,在六七百米開外,仍能穿解放牌卡車的鋼質輪箍。這些武器彈藥平時都存放在場部的武器庫裏,但是,這“場部的武器庫”卻直接歸高福海管。只要他下令,是完全可以打開這些武器庫的大門的…想到這裏,小哈的心常常不皺縮到了一塊,並且還會怦怦地快速跳動起來。

但是,事實證明,哈採英過慮了。在得知我跟他玩“卑劣”的“掉包計”以後,高福海並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暴跳如雷,雖然腦子裏也閃過一絲要好好地收拾我一下的念頭,但在呆想了一陣以後,他做出的惟一的行動,只是讓馬桂花把我儘快叫到他家。

等我趕到他家,他已經把晚飯吃完了。馬桂花也到了。我倆在高家的過道里相遇。她氣咻咻地壓低了聲音問我:“您沒在學校吧?我找了好大一圈兒…聽説您去我家了?有事嗎?”我忙低聲告訴她:“沒啥事。就是想去看看你。”她一愣,似乎有些不太相信,我會只為了“看看她”而特地上她家去找她。而後,她問高福海:“還要我找啥人嗎?要沒啥事的話,我就回家去了。”高福海沒留她。待她走後,高福海也沒馬上就追問“掉包”的事;一般地問了問學校的近況,這才婉轉地問:“聽説,你在那份報告裏還夾進了我沒看到過的一些內容?”當時一下子我就蒙了,整個人都好像掉進了冰窟窿裏,臉上卻火燒火燎地紅脹起來。腦子嗡嗡作響,同時又飛快地旋轉起來,作出各種各樣的推斷,尋找各種各樣可以為自己開的理由,並且又急速地猜測,到底是上頭哪位領導那麼不顧大局地向高福海透了我這份報告的內容,把我推到了“絕境”猜來猜去,惟獨沒往哈採英身上猜…

我只是想到,這一回,高福海絕對不會放過我了。我所有的關係(組織關係,證明我是個共產黨員;行政關係,證明我是行政二十五級幹部;户口糧油關係,證明每月我可以從國庫裏得到二十八市斤的口糧供應;還有工資介紹信,等等等等,)都已經轉到了岡古拉。整個人都在他手心裏攥着。掐着。卡着。他收拾我的辦法多得很。最簡單的一招,就是免了我校長的職,把我放到某個生產連隊(甚至都不必宣佈免職,就這樣不死不活地把我長期“掛”起),放到某個積肥組,起圈,墊圈;或者給我一個爬犁(是人拉爬犁,而不是馬拉爬犁),天天去二十公里以外的南山牧場,往回拉羊糞。入夏後,再把我放到某個澆水班。天天上夜班,喂蚊子,在漫灌的大水地裏撲騰…他可以不説明任何理由地讓我這樣幹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即便要説明理由,也很簡單:“工作需要”或者再堂皇一點:“革命工作需要。”在那個時候,誰能反對“革命工作的需要”?而且為了狠狠地懲罰我,今後不管誰下令來調我,他都可以不放。讓我一輩子這麼窩死在岡古拉。只要他願意這麼幹,下決心這麼幹,他完全可以辦得到。

“我…我這個…那個…”我頓時乾舌燥起來,一時間,含含糊糊地都説不清楚話了,既不知道自己嘟嘟噥噥地在説些什麼,更不知道自己還能説些什麼。

等最初那一階段的慌亂和恐懼過去後,我稍稍鎮靜下自己。心想,不管他怎麼處置我,我都要給自己這個行為留一個明確的坦誠的説法。即便不為今天,只為明天也要留下一個説法。我不想狡辯。狡辯沒用。俗話説,越描越黑。我也不用狡辯,因為在我行為的動機裏,確實沒有摻雜任何自私的打算。我可以昂起頭來坦坦蕩蕩地面對天地。雖算不上什麼特別的“正大光明”但也可算是“一心為公”只是,分到岡古拉,自己還沒來得及做更多的事,就不幸折翅…而自己還只有二十三四歲…後幾十年的人生之路必將百倍千倍地坎坷艱難,一切都可能要從零開始,甚至還要從負數開始…想到這裏,鼻子居然酸澀起來,眼眶也有些濕潤了。好在那時還沒送電。高家大房間的油燈也不怎麼明亮。我這些情緒上的波動,並沒有讓高福海覺察。我趕緊再次鎮靜下自己,正要開口做一番申述,只見高福海從他那張木圈椅裏吃力地站起身,去拉了一下他身後的燈繩。電燈泡居然一下亮了。(後來我才知道,通往高家的輸電線是單列的。他家二十四小時都供電)這些燈泡都是超大瓦數的。很有些刺眼。

“你不要跟我解釋。我也不想聽你的解釋。”放下燈繩,他面無表情地説道,然後又慢慢地坐回到圈椅裏去。眼睛裏也突然閃出一綹很嚴厲的光束,直我而來。然後卻又出人意料地輕輕嘆了口氣,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又指指那兩個燈罩,大概也嫌燈光有些刺眼,讓我為他調整一下燈罩的角度,以減少燈光對他的直

“我可以處分你的…”他忽然又這麼説道。

“是的。”我忙答應。

“我也應該給你一個處分。”

“是…是的…”這一回,我答應得就不那麼快了。

“但是,現在我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您説。”我趕緊應承。

“以你的觀察,我…高福海,真有那麼不正常?”

“高場長,這不是我的觀點。我壓兒就沒説過這話。您可以找報告的原文來對證。我只是引用了他們説的話。我只是覺得,有必要讓上面的領導知道,在岡古拉有這樣一種動向值得…值得…”我本來是想説“值得重視”的,但在稍稍猶豫了一下後,還是説成了“值得警惕”

“我説過了,你別跟我解釋!”他大聲打斷我的話。我馬上閉上嘴。然後,他説道:“你跟我説實話,我,到底正常不正常?”我一下有點急了,立馬動地站了起來,答道:“高場長,我真沒説過這方面的話。這您得去找朱副場長他們…”

“你別推託。你只説你自己的看法。你覺得我正常不正常?”

“我…我…我沒有這方面的看法…”

“你這樣一個人咋會沒有看法?你想蒙誰?顧卓羣,你要再跟我打馬虎眼兒,我立馬撤了你的職,以無理取鬧判你三年勞教!你看我能不能辦到?!”説着,他臉鐵青,一拍圈椅扶手,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你這麼個聰明人,怎麼就轉不過彎來?我説這話是你説的了嗎?就是你説的,也不用怕成那樣兒嘛。原話出自朱副場長李副場長和馬立安他們幾個人的嘴,我把他們咋樣了?沒咋樣啊。我誰都沒處分,處分的是我最信任的韓起科!我這麼幹,你們還不明白?我現在就是想搞搞清楚,我到底咋樣了,我高福海在這兒幹了幾十年,到頭來,真像他們説的那麼,變得不正常了?我只想鬧清楚這一點。我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幾十年。我得知道我到底落了一個什麼結果。你是外來人,又初來乍到,跟岡古拉的誰都還沒恩怨磨擦。你的眼光可能會比較客觀,可能説出一些公道話。我沒讓你一定要偏護我。我只要你跟我説句公道話。説句公道話。明白不?!幫我搞清楚我自己。明白不?!”説到最後,他幾乎喊了起來,甚至都有些聲嘶力竭了。

“能…能允許我想一想…想一想再説嗎?”我忐忑地,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沒馬上回答我的請求,只是閉上眼睛,在木圈椅裏疲乏地默默地靠坐了好大一會兒,然後,睜開眼,坐直身子,盯住我,用一種十分温厚,甚至都有些無助和無奈的懇切,慢慢對我説道:“我就是想搞清我自己…明白嗎…就是想…搞清自己…我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幾十年了…明白嗎…”然後,他焦慮不安地站了起來,拖着疼痛的右腿,在大屋子裏,顫顫地走動。走了大半圈,又回到我面前站住,依然用那種温厚、無助和無奈的懇切,對我重複了一聲:“我就是想搞清我自己…明白嗎…就是想…搞清我自己…”這時,已多沒上高家來過的韓起科,突然衝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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