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水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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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威利和杜斯利都在幹正經事,此刻艦長室的關門聲並未使他們到不安。幾秒鐘後奎格出現了,穿着破舊的拖鞋飛快地從軍官起居艙穿過,同往常一樣悶悶不樂地噘着嘴。兩個軍官忙着譯解電報,沒有抬頭。靜寂了10秒鐘,隨後突然在過道里傳出一聲可怕吼叫。威利跳了起來,以為,或一半是希望艦長觸到了有
病的電燈
座,把自己電死了。威利跑到過道里,杜斯利也跟着跑了過去。但是艦長什麼事也沒有,只見他尖着嗓子朝軍官的淋浴室裏叫嚷一些難以聽懂的話。佐
森全
着身子站在淋浴器下,那肥大粉紅的
股從彎着的背脊突出來像架子上的一塊擱板。他的雙肩確定無疑是濕的,腳下的鐵甲板全是小水珠。他一隻手握着淋浴器的閥門,另一隻手機械地在耳朵上摸來摸去,想調整一下他當時並未戴上的眼鏡。他臉上
出白痴似的愉快的微笑。從艦長雜亂的叫嚷聲中可以聽出這樣一些話:“——膽敢違抗我的命令,我的緊急命令?你吃了豹子膽了?”
“水管裏剩餘的水,長官——水管裏的,就這麼回事。”佐森模糊不清地説道“我只是用水管裏的水,我發誓。”
“水管裏的水,嗯?非常好,這些水夠艦上所有的軍官用一陣子的。水兵的水令5點鐘結束。軍官的
水令繼續延長48小時。佐
森先生,你把這事通知馬里克先生,然後給我寫個書面報告,説明為什麼我不應該為你作出合格的評語,説你合格那是不合適的,馬上去寫吧!”(奎格厲聲説出“合格”二字,就像在講詛咒語一樣。)“水管裏的水,長官。”佐
森還在嘀咕,但是奎格已經一步跨進了廁所,砰地關上了門。基思和杜斯利瞪眼凝視着佐
森,臉
嚴肅、憎惡。
“夥計們,我不得不洗個澡呀,不然我都覺得不是人了,”佐森委屈地自以為是地説道“我只是用了水管裏剩下的水,真的。”
“佐森,”威利説“可供九個快渴死的人的水已經沿着你的
股的那條大裂縫
走了。水
的正是地方,因為你的整個人格集中在那兒。希望你這個澡洗得痛快。”
“凱恩號”的軍官又多兩天沒水用。他們輪着咒罵佐森,然後又原諒了他。風向變了,煙筒的煙霧和爛白菜的可怕臭味減少了,但是天氣繼續變得更熱更悶。除了忍受和詆譭艦長,無事可幹。軍官們幹得多的也就是這兩件事。
福納福提環礁是拋落在無垠的海面上的一串項鍊一樣草木葱蘢的低矮小島。出後不久,從礁脊上一長條白
花的一處碧水豁口中“凱恩號”徐徐地駛進了環礁。半小時之後,這艘掃雷艦停靠在了另外兩條船外側的驅逐補給艦“冥王星號”的左舷。蒸汽管、水管和電纜馬上接了過來“凱恩號”可以停機了。於是掃雷艦開始從“冥王星號”的多個
頭
汁。這條補給船及其所轄的幾條小補給艦都系在一條
重的錨鏈上,離福納福提島海灘1500碼。
威利是最先踏上跳板的人。到驅逐艦補給船的通信部走一趟,他就可以幾天不用譯解密碼了。譯解和油印艦隊的密碼和電文是補給船的任務。就是阿拉斯加艦隊、太平洋總指揮部、太平洋艦隊、阿拉斯加海軍、海軍總部、南太平洋總部和中太平洋總部這些部門讓負擔過重的驅逐艦通信人員累折了。
環礁湖裏有一片波翻滾的海湧。威利輕快地走過了各船之間不太平穩的跳板,船與船之間距離雖小,但是下面
濤湧動,有股
力,潛藏着殺機“冥王星號”旁邊的驅逐艦斜着向上伸出一塊寬大結實的帶滾輪的跳板。威利走了上去,來到機聲隆隆的金工間。他在似
般幽暗的補給船裏來回摸索着,穿過彎彎曲曲的通道,從梯子爬上爬下,走過鐵工室、理髮室、木工室、洗衣室、正炸着幾百只雞的一
不鏽鋼的廚房、麪包室及其他二十個文明場所。一羣羣的水兵安詳地穿行於這些乾淨的、油漆一新的地方,大都吃着裝在紙杯裏的冰淇淋。他們和威利自己船上的水兵不一樣,一般都年長一些,胖一些,更平和些。與“凱恩號”上郊狼似的水兵相比,可以説他們是食草類的水兵。
威利終於碰巧找到了寬敞的軍官起居艙。棕的皮製長沙發沿艙壁一溜擺着,身着咔嘰布軍服的軍官舒展着身子躺在沙發上。大約有十五個這樣平躺着的人。威利走過一個大塊頭時碰了一下他的肩膀,這人睜大雙眼凝視了威利一會兒,説道:“我這該死的——記過記錄之王,海軍學校學員基思。”那張雙重下巴的臉有着眼
的、依稀記得的特點。威利有點尷尬地琢磨着眼前的軍官,伸出手説:“沒錯。”然後突然認出他來,又説道:“你不是少尉艾克雷斯嗎?”
“好記。只不過現在是中尉了。”艾克雷斯撲哧一笑。
“大家總是認不出我。喝咖啡嗎?”過了幾分鐘,艾克雷斯攪動着杯裏的咖啡,説道:“是呀,我知道,我的體重至少增加了40磅。在這些該死的補給船上,你總是發胖,船上什麼東西都很多——你的氣不錯嗎。瘦了點兒。稍微有些顯老。你們的東西多嗎?”
“還可以。”威利説道。他盡力不要睜大眼睛驚奇地看着艾克雷斯。這位一度態度嚴肅、長相英俊的軍訓教官現在身體大不如前了,虛胖了。
“無法擺這種局面啊,”艾克雷斯道“啊,你看見這些傢伙了嗎?”他用拇指鄙視地掃着那些躺着的人。
“問問他們,他們大多數人會叫喊着説他們不喜歡這種死氣沉沉的沒有戰鬥的生活,永遠被困在一個被上帝拋棄的環礁中。他們講,他們要求的是戰鬥、戰鬥。他們講,他們要求成為這一偉大戰役的一部分,什麼時候,啊,到底什麼時候命令會下來,把他們送到參戰的艦艇上去?——一派胡言。我管着艦上的信件。我知道誰打了請調報告,誰沒打。我知道有可能將他們派到小得像罐頭的艦艇上,為某位海軍准將擔任臨時參謀任務時,誰會打退堂鼓,恐懼得尖聲叫起來。他們都喜歡現在的情況。我也喜歡,這點我承認。來一塊
酪三明治嗎?我們有些極好的羊
乾酪。”
“來一塊吧。”羊乾酪好吃極了,新鮮的白麪包也一樣好吃。
“基思,實情是我們這些懶散的龜孫子實際上全都乾得很好,而且乾的是必不可少的工作。你用過這艘艦上的設施嗎?驅逐艦都求着貼在‘冥王星號’上靠上幾天。我們是艘什麼都能幹的船。我們的組織管理井井有條,很少去幹無用的事,沒有這兒那兒漏蒸汽的現象,能圓滿完成出海和內務值班的工作,所有這一切都有助於消除那些會耗光正當工作時間的亂七八糟的事——”他又拿起一片面包,大量地往上面塗羊乾酪。
“你結婚了嗎,基思?”
“沒有。”
“我結婚了。我回想是在你們下一班同學畢業時結的婚。你們是42年12月那批,對吧?這些我都記不太清了。好了,不管怎麼樣,我遇上了這個大姑娘,一頭金髮,當時是哥倫比亞大學英語系的秘書。三個禮拜就結婚了。”艾克雷斯咧嘴笑了,嘆了口氣,聲音很響地喝完了杯裏的咖啡,接着又倒了些。
“好了,你知道,我們這些訓練教官受到的待遇相當不錯。我們要求的東西都能得到。過去我一直打算教完書後就要求去潛艇服役。我已經看完了所有潛艇的講義——好了。那都是我結婚以前的事。基思,我研究過艦隊名冊裏所有的艦隻,並要求去驅逐艦補給船。真聰明啊,郵件定期地送到這兒,而且我就為郵件而活着,基思。我有個兩個月大的孩子,至今還沒見過。是個丫頭——我是這條破船上的通訊官。我早該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艾克雷斯把威利帶到了通訊室,主甲板上一間寬敞的屋子,配備有新椅子、塗了綠瓷釉的金屬辦公桌、煮咖啡機和幾個身着淡綠
呢制服、頭髮梳得油亮光滑的文書軍士。一聽見艾克雷斯發話,這些文書霍地站起來,兩三分鐘之內便從乾乾淨淨的櫃子和挑不出
病的符合規定的卷宗裏找出了威利所要的全部已譯解出的密碼文電,以及一系列新的艦隊信函。這樣“凱恩號”通訊官堆集了幾個禮拜的工作就不用幹了。威利環顧四周,看見書架上的書都按字母順序擺着,鐵絲筐裏幾乎沒有待處理的函件,漂亮的有機玻璃檔案板上放着福克斯目錄和已譯解出的密碼文電,這種不可思議的不受環境影響的工作效率使威利
到十分驚異。他出神地凝視着艾克雷斯,只見他肚子的肥
在皮帶的上下兩端將咔嘰布制服鼓出兩個圓圈。
“冥王星號”的通訊官正翻閲着阿拉斯加海軍發來的一札函件,隨後抬頭看着威利的衣領飾針。
“是金的還是銀的?”
“金的。”
“應該是銀的,基思。你成了新阿拉斯加海軍中尉了。2月定的級。祝賀你了。”
“謝謝,”威利和艾克雷斯握了握手,説“但是還得讓我們艦長批准呀。”
“啊,沒關係,這是自動程序。趁你在這兒,去買些衣領飾針吧。跟我走,我帶你去。都買齊了?”當威利在過道上離開艾克雷斯時,這位通訊官説:“隨時過來一起吃飯吧,中飯、晚飯。咱們聊聊天。我們任何時候都有草莓和油。”
“一定來,”威利説“非常謝了。”威利橫穿過這個安樂窩向“凱恩號”走去。當他越過跳板,踏上鏽跡斑斑、垃圾遍地的後甲板時,像德國人一樣
直了
板,突然向哈丁敬了個禮,使這位艦務官的臉上
出憂傷和愉快
雜的微笑。
“報告長官,我已回到艦上。”
“得痙攣症了,威利?這樣敬禮會斷你的胳膊的。”威利朝前走着。一些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的阿帕切族水兵在甲板上你來我往地幹着
常的工作,威利朝他們微笑。麥肯齊、傑利貝利、下巴瘦長的蘭霍恩、滿臉丘疹的“討厭鬼”、額爾班、斯蒂爾威爾、水手長巴奇,一個個從威利身邊走過。這時威利認識到,他以前的親戚朋友沒有一個像“凱恩號”上的二等水兵那樣,他那麼
悉,認識得那麼清。
“傑利貝利,”他喊道“補給船上有我們六大袋郵件——四袋官方的,兩袋私人的——”
“是,是,長官。馬上去取。”在井形甲板上,一羣艙面水兵正在分享從“冥王星號”來的戰利品——一大塊黃
酪,藍樫鳥尖叫着在頭頂上飛舞。
酪的碎屑撒在甲板上。威利從紅頭髮的猶太人卡皮裏安手中接過一小片斷裂開的、滿是手印的
酪,
進了嘴裏。
回到房間裏,威利把中尉銜領章釘在剛從“冥王星號”買來的新咔嘰布襯衫的衣領上。他拉上綠窗簾,穿上襯衣,藉着頭頂昏黃的燈光照着鏡子仔細看。他注意到了自己平平的肚腹、瘦削的臉龐和那疲倦的、顯出黑圈但目光頑強的眼睛,他的嘴
向下緊抿着。
威利搖了搖頭,搖完頭,他放棄了已在心裏秘密隱藏了整整一週的計劃。
“冥王星號”上有位牧師,威利曾在他的辦公室前經過,但是現在威利知道,他不會去找那位牧師向他講述水荒的事。
“你也許不是個重要人物,”他對着鏡子裏自己的影像大聲地説“但是你用不着去向‘冥王星號’上的任何人哭訴。你是‘凱恩號’的基思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