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人心都是肉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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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看着江水。

江面平靜而美,還籠着一層淡淡的薄霧,江面上有漁船和商船在行走,平和靜謐。

賀敬與十餘名燕來鎮的官員走上了江壩,在走上江壩之後,賀敬蹲**來用手敲了敲壩體,覺出這壩體的異常緊實,他的心中便愈加放心了些,臉上陰冷笑意便也更濃了些。

他也看着明淨的江水,走到了林夕的身前不遠處。

“林大人,現在你應該收起你的瞎胡鬧,回東港鎮了吧?”他沒有看轉身看着自己的林夕,對着江水,平靜而帶着一絲自傲的吐出了這句。

原本已經平靜的躺倒在竹椅上的半癱老人身體一僵,想要直起身來説什麼,但林夕卻是拍了拍他,讓他放心一些,接着也是平靜的説道:“事關這麼多良田和生死,又怎麼是瞎胡鬧的事。”

“林大人,你説這大壩有問題,但這一夜暴雨下來,還不是好好的?”賀敬身後的況修賢怒聲道:“這燕來鎮的攔江壩,是我的職責範疇,而不是林大人你的職責範疇吧?”林夕看了一眼這名太過肥胖而撐得官服都沒有一絲皺紋,像個皮囊一般的官員,道:“你查過一些有關這壩的地方誌沒有?聽過參與建壩和加固過這攔江壩的人的意見沒有?”

“林大人。”況修賢冷笑了起來,伸出肥胖白皙的手指導着江壩“任何記載都不如現場勘查有説服力,你相信一名老農的話,而不相信這麼多雲秦官員的判斷?”林夕眉頭微蹙,看着這名滿臉紅光的肥胖官員,平靜而認真的道:“因為他比你們更在意這些良田和那些人的命,所以我相信他。而且聽你所言,我想你連這壩的構造都本不懂得,你説我相信他還是相信你?”林夕此言極不客氣,而且以至是質疑了況修賢的真實才能,況修賢登時氣得臉孔發紫,怒聲道:“你…!”賀敬擺了擺手,制止了況修賢,轉頭看着林夕,淡然道:“東港鎮的那條攔江壩和這裏的攔江壩一樣,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林夕不喜歡看賀敬的嘴臉,鄙夷的撇了撇嘴,臉上卻是顯了真心高興的笑容出來,嘲諷道:“這當然是極好。”賀敬看着林夕臉上的神,看到林夕顯笑容,他卻是也笑了出來,充滿了快意“但你管的典獄卻不太好。一早上就燒了三間牢房,而且聽説是因為被你調得只剩下三個人,否則多幾個人至少會好一些。”林夕的眉頭登時皺了起來,這的確是他不可能想到的事。

“還有,我在來這壩上的途中,還聽到了更有意思的消息。”林夕的面變化讓賀敬的心中愈加快意,尤其他身後的況修賢等人更是不加掩飾的顯了嘲笑的表情。

賀敬看了林夕一眼,悄然一頓後,接着道:“還是暫代鎮督一職的江問鶴竟然陪你瘋了一夜,不僅調用了鎮守軍和大量的人力,而且連正武司造船的木材都動用了,還挪用了內務司的一批銀兩,購買了大量的草袋和木材。”林夕沉下了臉,冷漠的看着賀敬“看來你對於我並非是意義之爭那麼簡單。”

“林大人少年英才,但你也應該明白,挪用庫銀是重罪。危言聳聽,惑民,更是重罪。”賀敬悄然的眯起了眼,看着林夕説道。

林夕身前竹椅上的老人渾身又是一僵。

他也做過小吏,所以談吐見識和一般普通村民也很不同,他也知道雲秦律法之中“惑民”是僅次於逆反的重罪。

“我會仔細陳述緣由。我想牽扯到這麼多人命的事,上面許多官員行事都不會草率。”林夕卻是冷淡的回答賀敬。

“人命的確是大事,現在的問題是,這兩條攔江壩都好好的。”賀敬看着林夕,厭憎道:“現在的問題在於,工司掌管農耕水利的官員查看都覺得沒有問題,而且上兩任官員也都覺得沒有問題,但你一名管提捕房和典獄的官員卻説有問題。你説你信這老農,我倒是想問問你,上面的官員,是信工司一些官員的判斷,信這現實,還是信一名老得牙齒都掉光了的老農?”林夕也厭惡的皺起了眉頭。

他不想和賀敬再有什麼廢話,他並不想越權壓任何人,也不想在其他官員面前得到尊敬和禮數,但是這些官員卻是讓他找不到尊敬和保持禮數的任何理由。而且説了這麼多,他唯一沒有想過的事情,就是典獄竟然會失火。

“你們要做什麼?”但就在此時,他的面卻是一變,聲音史無前例的清冷。

他身前竹椅上的老人只是轉頭一看,也是一時心情太過動而嘴中發出了荷荷的聲音,抓緊了手裏的枴杖,似乎就要朝着某個地方擊打而去。

遠處的那條高|崗上,一些村民正在下來,似乎要回到原先的村落中。

看到了林夕的厭惡轉頭,看到了林夕和陳養之此刻的表情,賀敬冷淡的輕聲譏笑道:“大概是有人隨口和他們説了聲讓他們回去…即便沒有人説,這壩又沒有出問題,你難道想讓他們在崗上不斷呆下去?難道他們就憑着那條崗吃喝麼?”林夕沒有再看他和他身後的那些官員一眼,雙手抓起了老人躺着的竹椅,一人就將竹椅抬着在壩上飛奔而下,朝着極遠處的高|崗非常隱怒的狂奔而去。

先前陳養之和他便仔細查看過了這攔江壩各段的狀況及其水位,確定了在水位退去之前的這四五天時間裏,這攔江壩還是隨時都有可能崩塌,要不是他有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有一定的時間能夠確保自己逃離,他也不敢長時間的停留在這壩上。

昨夜開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自然也想過了一切可能會有的後果,但不管如何,最差的結果也只是丟掉他並不怎麼在意的官位而已。

因為他是夏副院長列為天樞級的最高機密,擁有將神的身份,所以他才有底氣輕鬆的説出“一切都是浮雲”的話。

而且他清楚,即便一些上階官員會因為他的行事而對他的品行產生誤解,但是夏副院長他們一定不會。

他最討厭麻煩,也想只是在這江上平靜的看美麗的風景,但撞在他身上的事,他卻無法冷漠的無視不管,既然管了,有那麼多人為之付出了,那他便不可能就此放棄。

林夕跑得很快。

因為修行者有着一般人難以企及的耐力和體力,所以看到他這麼驚人的長途狂奔,高|崗上很多原本正在下來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或是停了下來。

於最前方的數百人中,林夕果然看到了身穿着官服的人。

於是他的目光更寒。

“江壩水位過高,依舊隨時都有潰壩的危險,不要下來!”距離這些人還有近百步之時,林夕堅定的聲音就已經響了起來。

看着這名一路狂奔過來的小林大人,崗上許多人都霎時被一種莫名的氣勢和神震撼,但很多已經下來,走到田間的人即便止住了腳步,還是有些為難的轉頭望向後方。

那人羣之中幾名户司的官員和生員都是微沉着臉,冷笑着,也不出聲。

燕來鎮也並非沒有有見識或是小心謹慎的官員,也並非沒有欣賞或是敬佩林夕的官員,但他們不當權,在燕來鎮最有權勢的,還是鎮督賀敬這一系。

林夕抬着的竹椅上,老人陳養之不斷在荷荷的氣着。

似乎因為心情方才動和憤懣,所以他不斷都無法調勻自己的呼

然而就在此時,這名骨瘦嶙峋的老人卻是突然猛的直起了身。

他已經癱瘓在牀多年,‮腿雙‬都已經萎縮,此刻陡然直起身,整個人的姿勢給人一種覺得有些難以理解的古怪。

“請聽老兒一言!”

“老兒已九十有三,怎會雨夜趕來妄言騙大家!”他喉嚨裏有荷荷的氣聲,但高亢變異的聲音卻是在他身前炸響:“請聽我這老兒一言,在崗上停留五!我…”這樣的聲音出口,無人不為之動容。但也就只是喊出這幾句,他的聲音卻是突然戈然中斷,發不出聲音。

林夕臉猛的一變,伸手撫他的口。

老人的一口氣長長的出了,但是卻一時發不出聲音,所有和林夕相距比較近的人都只聽到這名老人嘶嘶出氣的聲音。

“林大人,對不住,老兒拖累你了…”突然,老人吐出了這一句話。

他的身還是朝前悄然的着,保持着一個要坐起來的姿勢,他手中抓着的枴杖朝前伸着,似乎還心有不甘的要敲打什麼東西,但是他口中卻是再無氣味吐出。

他的人,就這樣化成了眾人眼中的塑像。

林夕的心落了下去。

只是在手掌撫到老人的口時,他就覺老人的身上已無多少熱意,這名老人在牀上卧病的數年已經慢慢燃掉了他最後的生命,這一夜的時間,本身就是他這一聲最後的火光,最後的吶喊。

整條崗上寂靜無聲。

無數人的心口好像被大錘猛的敲中。

沒有什麼,比這老人最後的請求和用裂吼嗓音喊出來的話愈加有力。

陡然間,很多人的啜泣聲響了起來。

人心都是長的。

他們絕大多數人都不認識這名名叫陳養之的老人,但是這名老人也不認識他們,但這名老人和林夕就在黑夜之中,冒着傾盆大雨來到了他們這裏,只是為了要讓他們避開危險。

這名老人原本應該歿於孫的膝前,温暖的牀榻之上,然而他卻是在這片泥濘上,裹着濕的衣衫,在這裏停止了呼

所有走下了山崗的人都開始回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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