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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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小心!”身後,有同伴提醒。
音格爾微微頷首,腳步卻不停。其實他心裏也有些奇怪——空桑貴族歷來極講究等級和階層之分,就算身後的陵墓裏也時時處處存在着這種烙印。而以空桑千古一帝的尊貴,星尊帝的享殿,無論如何也該是按天子所有的九五之格建立吧?而眼前這個享殿的格局,卻完全不似別的空桑陵墓裏那樣華麗莊重。
雖然用的是千年不腐的桫欏木,可這個享殿毫不起眼,沒有雕樑畫棟,沒有金銀裝飾,看上去竟然和南方海邊一些漁村裏常見的房子一模一樣。
他踏上了享殿的台階,看到了兩側跪着的執燈女子石像。
那兩列女子個個國天香,手捧燭台跪在草堂的門外,彷彿是為主人照亮外面的道路。雖然已經在地下閉了幾千年,這些石像卻尤自栩栩如生。
音格爾一眼望去,再度詫異——星尊帝生前立過的妃子,居然只有四位?
他閲讀過無數的典籍,深知空桑皇家安葬的古禮。因此,他也知道這些執燈的“石像”其實是用活人化成的——按王室規矩,帝王死去後,他生前所喜愛的一切便要隨着之殉葬,化為若干個陪葬坑分佈在墓室各處。
而享殿前那一排執燈石像,便是他所冊立的妃嬪。
那些生前受寵的女子,在帝王駕崩後被強行灌下用赤水中幽靈紅藫製成的物藥,全身漸漸石化,最後成為手捧長明燈的石像。那些石像被擺放在地宮入口處的享殿裏,保持着永恆的姿式,靜靜地等待着傳説中帝王“轉生”時刻的到來,以便為他打開地宮之門。
空桑王室一貫奢靡縱慾,帝王后宮中妃嬪如雲,因此每次王位更替時,後宮都為之一空。聽説有些空桑帝王陵墓裏,執燈石像多達數百——一直從地宮門口,延續到享殿。
而星尊大帝那樣震爍古今的帝王,富有天下,竟然庭前如此寥落?
音格爾心裏有些詫異,穿過那四尊石像,小心翼翼地跨入了享殿。
一進去,他就迅速地掠到最隱蔽的角落,伏倒,仔細地查看四周。享殿外的那些盜寶者也是如臨大敵,一聲也不敢出。音格爾在片刻後作出了判斷:沒有機關埋伏。他吐了一口氣,全身繃緊的肌放鬆下來,撐着地面抬起身。
然而一抬頭,四個大字便躍入眼簾——“山河永寂”那應該是星尊帝暮年獨居白塔頂端時寫下。那樣龍飛鳳舞,鐵劃銀鈎的字跡裏,卻有某種蕭瑟意味撲面而來,讓人數千載後乍然一見,依然不由一震。
音格爾緩緩從死角走出,小心地舉目打量,發現這座享殿裏完全沒有牌位或者神像,而是一反常態地佈置成了普通人家的中堂。這間小小的屋子裏,沒有一絲一毫的皇家氣派,一切陳設都來自民間,帶着濃厚的南方沿海氣息。器物極其普通,桌椅都有些舊了,上面放着用過了的細瓷茶碗,細細看去,竟然沒有一件是有價值的寶物。
外面的台基都如此華麗珍貴,而享殿內部卻是如此簡樸?那樣強烈的反差引起了音格爾的好奇,他沒有因為找不到寶藏就立刻離開,反而開始饒有興趣地查看屋子裏的一切。
“望海?白”——翻轉茶盞,他在盞底看到了幾個字。
茶盞上,還用銀線燙着一朵細小的薔薇花,彷彿是某種家族的徽章——所有的其他陳設上,無不烙有同樣的印記。
看着那個薔薇花的徽章,音格爾忽然明白過來了——這,不正是空桑歷史上三大船王世家裏,望海郡薔薇白家的家徽?他恍然地抬頭四顧:這間房子,原來是昔年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舊居!
音格爾嘴角一動,出詫異的神
,將茶盞握在手裏,抬頭四顧——不錯,這間屋子,便是帝后兩人在為成為空桑主宰者之前,渡過童年、少年時期的地方。
原來,是星尊帝在死前,派出人手將望海郡白家的舊居,從千里之外絲毫不差地搬到了陵墓裏!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保存得如此之好,所有器物都沒有朽爛的跡象。
那個帝王作出了這樣的安排,讓自己的一生首尾呼應——發跡於這間草堂,也長眠於這間舊居。這位偉大的帝王,擁有了六合八荒中所有的東西,足可以隻手翻覆天下,然而到了最終,他所想要的,原來不過是一間裝有舊記憶的房子?
看着這間舊居里的一切,音格爾恍惚覺得自己是站在了歷史的長河裏,逆遠上,抵達了那個海天龍戰血玄黃的亂世。
地宮的時間是凝固的。千年無聲無息地過去,而這裏的一桌一椅,一茶一飯,卻都保持着久遠的原貌,發出簡樸幽然的光澤。
桌上還鋪着一張七海圖,島嶼星羅棋佈,硃筆在上面勾勒出一條條航線,縱橫直指大海深處,在最大的一個島嶼前,有人注了四個字“雲浮海市”——字跡秀麗灑,應該白薇皇后少女時代的手筆。傳而地圖旁邊,卻是散放着一堆算籌,被摸得潤澤。
那一瞬間,執着七星燈在外遠遠觀望的閃閃忽然口低低叫了一聲——是幻覺麼?
在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她恍惚看到了一位紅衣少女匍匐在桌上看着海圖,對着身側的黑衣少年説話,硃筆在地圖上勾畫着,滿臉神往雀躍;而那個黑衣少年則默不作聲地擺着手裏的算籌,彷彿在計算着命運的
程,仰頭望天,有着空負大志的眼神。
然而,只是一眨眼,這一幕幻象就消失不見。
空的地底陵墓裏,草堂千年依舊,人卻早已成灰。
“山河永寂”——看着中堂裏那一幅帝王臨終的墨寶,這樣短短的四個字裏,又藴藏着怎樣不見底的深沉苦痛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