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往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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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力之火在虛空中燃起。
蘇摩和白瓔都來不及反應,就看到海皇之首沒入了火中。而如珍寶般守衞着純煌的蛟龍,居然沒有絲毫阻攔,就這樣在半空中靜默地注視,巨大的雙目猶如明月皎潔。
那一瞬間,他們看見銀白的火中飛散出無數幻象——一片一片,彷彿是破碎的夢和記憶,從這顆死去幾千年的頭顱中散逸,然後在火光中消散湮滅,直至無痕。
一切只是一瞬,然而蘇摩和白瓔都是靈力超人,幻象消失得再快,也能一一收入眼底。
那個瞬間,兩人忽然都靜默下去。
那已被斬下數千年的頭顱裏保存着的,是那樣的記憶?
歷經七千年,絲毫不曾枯萎和褪,依然栩栩如生,宛如昨
。
——那樣藍的海,那樣藍的天,美麗得不真實。波光在頭頂盪漾,眼前是無窮無盡的五彩魚類,結隊成羣地遊弋而過;紅的珊瑚林立,其間珠光閃動;海帶隨着潛
起伏,彷彿跳着舞蹈。鮫人們從海底花園中攜手遊過,雪白的文鰩魚是他們的坐騎。
那樣美的記憶…和她少女時期想象中的海國一模一樣。
“蘇摩,那是,那是你的故鄉?”白瓔嘆息般地低語,問身邊的傀儡師。
然而那個一出生就在奴隸市場的鮫人沒有回答,他仰望虛空的眼睛裏,有茫然的碧。他什麼都沒有看見過…他們是被奴役中出生的一代。那麼多年了,他的雙腳從未踏上過故土,他的眼睛,也從未看到過故鄉的碧海和藍天。
“是吧。”終於,蘇摩回答了一句,茫然地看着轉瞬消失的幻象。
碧海,藍天,銀沙,鮫綃明珠,採珠的鮫人少女,雲吐霧的蛟龍,貼着水面飛翔的海鳥,在月下歌唱的鮫人,一年一度的海市,遠洋的巨舟船隊,船頭遠眺的紅衣女船長…應該也是經歷海天裂變的一代,然而這個先代海皇的記憶,留下的居然都是這樣美麗畫面,沒有絲毫的陰暗或者仇恨。
那個叫做純煌的海皇,是和他正好相反的兩個人麼?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然而兩人都從一閃即逝的記憶碎片裏,看到了悉的臉。
——那是白薇皇后。
那樣的年輕,不過十四五歲。明朗,高而亮麗,如一株秀麗的白薔薇。
帆已經揚起了,龍在天空盤旋着鼓起風。風向北吹,吹向遠方的雲荒大陸。大紅斗篷的白衣少女站在木蘭巨舟的船頭,戀戀不捨地揮手,大聲説着什麼。站在她身側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攜着一柄樣式奇異的劍——奇怪的是看不清臉。
“我會回來找你!”在那個記憶碎片湮滅後,他們才從她的口型中隱約猜出了那句話。
不知多少年前,未諳世事的少女在離開碧落海時,曾對着鮫人皇子那樣許諾,而之後呢?誰都知道便是離亂,便是戰爭,便是兩個民族之間的征服與被征服。最後雲荒一統,海國覆滅,白薇成為雲荒歷史記載中第一位皇后,和星尊帝一起並稱“雙聖”史籍記載,她死於三十四歲那年的深秋。至死,再也沒能回到那片大海。
而在太初五年之後,那片海上漂浮滿了屍體,也已經成為死海。
“鮫人是不信輪迴的…”將頭顱焚燒的一瞬,那雙眼睛是一直閉着的,沒有看。然而聲音卻悠遠:“純煌在七千年前就化成了海上的雲,迴歸故土——可笑琅玕依然顧忌他生前所有的力量,將他的頭顱和龍神一起封印。”在火光消失,一切恢復空白後,白薇皇后的眼睛睜開了,帶着苦笑。
“皇后…真嵐給我看過本紀的第十二章…”白瓔忽然不知説什麼好“可是,可是,你很早就認識鮫人,你早年曾生活在碧落海,這些…都沒有寫。”白薇皇后眼裏帶着淡淡的笑:“史記?不過是一面鏡子罷了…鏡像中是否真實,又有誰知道?只怕照鏡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的模樣吧。”
“就像每次回想起那時琅玕的樣子,我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記憶。”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宛如亂世裏陡然升起的一對星辰,璀璨奪目。
然而,那之前,沒有人知道他們那般強大的力量從何而來;那之後,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屍骸歸於何方。
史籍中關於這一對偉大帝后的記載甚多,然而每次他們的名字都是和重大的歷史轉變一起出現,其中、關於他們個人的描述,卻是極少極少。
“帝與後幼時相戲,互許婚姻。帝嘗謂後曰:‘若得此天下,當以阿薇為婦,共享之。’”——《往世書?星尊帝本紀?卷一》他們幼年相識於動盪不安的雲荒大陸,肩並着肩長大,彼此形影不離。她是白族人,更是南方望海郡中三大船王世家的幺女,深得家人寵愛,自幼隨父親來往於七海諸國,十幾歲已能指揮一支龐大的船隊;而他,則是她的家族請來的星象師的弟子,星象師給白家觀測天文、占卜航期已有數十年。
傳説開始之前,他們本皆平凡。
她雖出身富貴,但全家族亦在戰亂中如履薄冰。她的幾個兄長或在戰亂中被殺,或在出海中遇難失蹤,她的家族人丁寥落。她小小年紀便懂事,開始幫着父輩分擔家族事務;他沒有父母,不知身世,只跟着年老的師父漂在雲荒,以星象占卜為生,生活困頓潦倒。他習劍術,研天象,剛毅沉默,有的往往是空負大志的寂寥眼神。
相識之初是如何,早已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