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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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位居士來到庵堂,抱着楊堅在庵外的草叢玩耍時,突見懷中的楊堅頭生雙角、遍身金鱗,宛如龍形,不覺驚駭萬分地一面大叫“怪物”一面一把將他扔到草叢裏。緇衣老尼見狀,急忙把他從草叢抱起,連聲撫“啊!驚了吾兒,致令晚得天下…”因關乎滅族之禍,故而,此事除了父母和自己知悉外,就連“緇衣人”三字,楊堅也是一向諱莫如深的…
慧忍自離開皇宮回到寺院,在寺裏幫着師叔們剛剛辦完法會諸事,便又接到了京城發來的一份詔書。
這道詔書中,宣帝拜慧忍為二品車騎大將軍,命他回京入朝、商議用兵演武諸事,準備明的南討。在詔書中,宣帝一併敕封慧忍的母親為二品夫人和二品宮中女官之職,詔諭奉理太后寢殿諸務。
慧忍接詔後,倒也念陛下和太后的真情牽繫:母親這麼多年一直侍奉太后和公主身邊從未離開過。就算慧忍的父親病危時,因娘娘正好身患風寒,母親都沒有顧得上回老家在父親牀前照顧過。如今,母親好歹也熬成了大週二品夫人,也算是對二十年對太后忠心耿耿奉侍的結果。
自等行師叔那番點化後,慧忍心下已有了準備:若朝廷有難,願隨時聽候朝廷召喚,入世領兵、禦敵保國,以報陛下復法浩蕩宏恩;但決不背棄佛門,更不受俗世榮華。所以雖矢志不再還俗,為了領兵打仗,倒也始終帶髮修行。
師弟慧悟和慧定這些年來一直都跟着他,得知師兄遲早要回紅塵報效陛下復法之恩時,也一直帶髮修行,準備有朝一和師兄一起陣前殺敵。還有寺院當年慧忍離散多年的幾位師兄師弟,至復法之後,獲知少林寺道場重興,便相繼歸宗回寺,也要和慧忍一起禦敵報國、回報聖恩的。師叔們得知他們的心志後,倒也頗為贊成他們知恩知報的重義之舉,尊稱他們這些帶髮修行,但隨時準備出征報國,雖是凡夫相,卻堅心修佛併入世渡生的僧眾們為“菩薩僧”詔書發到山寺之後,慧忍即回覆陛下:“…慧忍既任朝廷武職,又為佛門弟子,常恨一身不能兩全。請求陛下恩准弟等在國家安定之時修行寺中,持戒禮佛、教練子弟;一旦邊鄙動盪,即刻聽從朝廷詔敕,奮力以出而報效國家、殺賊御土…”宣帝見到回覆後,知是有推辭之意,心內甚是不樂。
慧忍沒有料到,其實宣帝發這份詔書,一是因太后催促得甚緊,再就是宣帝自己,近體毒又開始頻頻發作了。自知此身無常,便想趁自己心下還算清醒之時,先把帝位傳給太子,一旦遇有不測時,便不致因事情猝變而生**。
眼下,滿朝文武包括左右近臣當中,宣帝最信任的恰恰正是這個不重功業的慧忍和尚!這不僅因為慧忍本身對名祿富貴視為泥土,更有這些年來他們之間勝過兄弟的情誼。詔敕慧忍回京,目的就是為了儘快禪位於太子後,命慧忍和另外三四位信得過的文武朝臣共同來輔佐幼主。
這些話實屬機密,宣帝無法在詔敕中明説。因見慧忍不肯此時還俗就命,故而甚是煩惱。每思量如何才能使他儘快聽命?
自從那晚宮中御苑一別後,賀公主便有了預:即令眼下道場重興,佛法已復,也即令慧忍已被皇兄晉為二品車騎將軍,
孃也以奉侍太后之功而被晉為二品夫人,翰成哥恐怕也未必肯就命的。
她決定離開皇宮、重回山林。畢竟那裏離她心念的人兒要近一些。
宣帝不知賀公主為何突然又要回山林,和太后一起好勸歹勸,見怎麼也阻攔不成時,這才放派衞隊護送公主回寺。
朱輪華車一入山林,公主一眼望見,昔破敗的山寺,此時竟是金碧輝煌地矗立於山岙子間了。
進了山門,大殿屋宇、雕廊畫棟處處油漆一新。殿基大青石上的牡丹朱鵲浮雕也被擦洗乾淨,更顯美妙緻。跨進大殿高高的門坎,
面兩座漢墨玉浮雕的五彩盤龍游鳳的頂樑柱,比洛陽宮正殿的漢白玉雕刻還要
美。
原來,公主回宮的這段子,山寺已被皇兄調撥重金修葺一新了。自皇兄繼位後,又格外御賜了山寺良田百頃並增加了幾十名護寺的武士。
望着富麗堂皇的大殿和雕鏤花鳥的檐椽梁柱,賀公主不覺潸然淚下:如今,佛殿再富貴,寺院再華美,又哪有當年母妃和皇兄,還有孃,翰成眾人都在山上那會兒的快樂?寺院再富麗,也比不上皇宮掖庭。她寧可跟翰成哥一起,哪怕住草菴茅屋、荒嶺巖
的
子。
賀公主進了山門,先淨手焚香,爾後來到大雄寶殿叩拜佛祖,久久地默禱:求佛祖保佑自己的翰成哥終究能回心轉意…
尉遲公子當年追隨高祖東征鏖戰,大軍班師回朝後,和三軍諸多武將受到朝廷封賞,並以武勳晉為大將軍。
名祿前程還算得意,卻因無法忘懷公主的原故,心緒竟是始終鬱郁悵悵地難以釋懷。
祖母大長公主薨逝後,尉遲公子依禮守制一年。接着,府中父母叔嬸和兄嫂們又開始催促起他的姻緣之事來。許多王公之家也紛紛託人前來説親,然而他卻執意不肯再談婚娶二字。
這次尉遲公子回京探親,一俟得知賀公主眼下又回到嵩山修行的消息後,諸事也顧不得了,急忙匆匆打馬徑來山寺探望。
這些年,尉遲公子一直在叔父的帳前效命,一年兩年的也難得回京一趟。心內雖牽繫公主,但因山長水闊、路途遙遠,也是無奈。後宮諸事更很難得到些許音訊。直到這次歸京探親時,方才從剛剛晉封為宣帝后妃的堂妹尉遲繁熾口中獲悉公主和李娘娘母女大多子都在嵩山修行的實情。
尉遲公子來在寺庵後,先覲見了太后,又在太后引領下拜見表姑媽平陽公主——尉遲公子自小就聽祖母説過,她有個侄女是前朝魏廢帝的皇后,魏廢帝被宇文護廢弒,建朝大周時,雖説她和皇姑母等四五十位宇文姓氏三代宗親女子統被晉封為大周公主,這位平陽公主卻因宇文氏對大魏皇室子孫包括自己的夫君被廢,後來竟連同夫君和兩個兒子,加上前朝魏國諸多皇裔一起被國除之事,憤然出宮、剃度為尼,併發誓從此與大周皇室斷絕一切往來。
二十多年過去了,風雲變幻、滄海桑田,榮華尊貴和恩怨早已飄逝如夢。佛門修持,悟出一切人事替代皆是輪迴因果的定數,於是,剩下的子,便開始有了對親情的關注和渴念了。
當太后帶着皇姑母昌樂大長公主的嫡孫子、自己從未謀面侄兒時,這位當年的魏帝皇后、如今法號叫常慈的,竟是驚喜望外地親熱和疼愛,一時又是為侄兒打水洗臉、又是把自己平素捨不得吃的果子,還有陛下、太后和公主賞賜自己的珍稀點心全都捧了出來,慈眉笑眼地望着這個從天而降的侄兒,努力從他身上臉上搜羅姑媽大長公主和表兄尉遲迥、表嫂金明公主的影子,遙憶起了當年諸多的喜樂和辛酸…
尉遲公子望着面前穿了一身布僧袍、骨瘦如柴的姑母時,不覺心生悲愴、心緒滾滾——不知底裏的外人,誰又能料得到,眼下這位布衣竹簪、滿臉皺摺的山野婺婦,竟是尊貴至極的前朝大魏國皇后娘娘、當今大周國的平陽公主呢?
與姑母叨了半晌家常,提及諸事舊人,姑侄二人皆唏噓慨不已…
見過姑母,尉遲公子仍舊返回太后的寮房,又扯了些家常閒話和瑣事,太后便着人去叫公主來,令他們表兄妹見敍。
尉遲公子獨自等在寮房,滿腹苦辣酸甜一齊湧上心間:幾年不見,不知她如今怎麼樣了?
細雨霏霏中,賀公主飄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