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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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皇兄相繼死於相毒手後,武帝成了大周國的第三位傀儡國主。

他這個嗣帝,一做竟是十三年。

十三年裏,宇文護始終不再提還政之説。而年過而立的武帝無論是在家事還是國事上,似乎只肯聽憑和依賴太師的主見。朝臣面前,總是讚歎宇文護乃當今的管仲和周公。私下與宇文護見遇,雖有君臣之別,卻從來只以家禮相待,以皇兄稱之。宇文護也以管仲、周公自居。

一年又一年,眼見大周國的第三位嗣君整整做到三十多歲仍舊還是一介懦弱無能的嗣君時,朝中大臣或因心灰而退隱;或虛與**;也有乾脆投奔到宇文護麾下,以撈得榮華富貴的。

宇文護從最初的疑慮重重到漸漸釋然,更加專橫跋扈了。太祖生前扶持的忠臣良將如孤獨信、李遠、孫恆、宇文貴等,也相繼被開缺或是害死。從京師朝廷到各州郡縣的軍國大權,幾乎全被宇文護的兒子和黨羽們把持了。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整整十三年裏,武帝這個“無能”的傀儡嗣君,竟是咬着一個字過來的:等!

他十分清楚:眼下的大周國,東鄰大齊,西接吐谷渾,南有強陳,北有突厥,危機重重,任何一點的內亂動盪,都可能引發異邦外族趁虛而入。為江山社稷慮,當下最關緊的不是誰來主政,而是內安外、積蓄國力。

只要國家安定、百姓得樂,無論相如何專權擅政,他都能視而不見…

今天是宇文護的生母閻氏八十五歲大壽。武帝親臨賀壽,第一次駕臨剛剛落成的太師府第。即令是居住在皇宮大內的武帝,若非親眼所見,他也決料不到新建太師府竟會如此奢華富麗——從太師府門外數里長街到太師府內,高大的殿堂台階和甬道兩旁,層層陣列着全副盔甲、荷戟扶鉞的衞兵。整個太師府內,黃頂碧瓦、飛檐雕棟不知有幾重幾進。亭台園林,曲澗迴廊,無一處不闊於皇家御苑。正殿外幾十階台級欄杆皆是鏤空花鳥,台階中的斜坡上是石頭雕成的游龍戲珠。偌大的鑲石青磚大平台上一對赤銅琉金的雄獅兩人多高。正堂地面的琉金大磚照出人影。正殿內,一條錦毯沿階一直鋪向太師座。太師座正中偌大的雕龍楠木扶椅上,赫然鋪着繡有云水盤龍圖的明黃錦墊。一圍多的四架頂樑上的五彩盤龍騰騰飛。其殿堂台階的巍峨高大,擺設鋪陳的奢華張揚已遠遠超過了帝宮建制!

壽宴之上,九九八十一名身着青綾粉綃的樂伎們銅鈸鼓磬、絲竹管絃齊發,清平仙樂嫋嫋縈徊之中,七七四十九名紅羅綠綺的絕美女輕歌曼舞,疑如仙子。

而一向以節儉修身齊家的武帝,即使是遇皇宮大典,也從未動用過如此陣勢龐大的鼓樂歌舞…

以往十三年中,無論相如何僭越,武帝都能做到不動聲。然而,在四方未平、強敵伺、家國危困之際,邊陲前線御國殺敵的大周將士們每天每時不僅要面臨血送命的危險,還要忍受嚴寒酷暑下缺衣少糧和糧草兵馬不足只苦。相卻如此大肆侵揮霍公私資財,這才是武帝忍無可忍的!

夜深時分,憤難已的武帝獨自在屋內踱來踱去,仿如一隻被關進柵籠的獅子。他的目光陰厲、神情威烈——除了愛妃李娥姿,滿朝文武甚至所有掖宮的宮人衞士中,恐怕沒有一個人會料到,一向温和憨厚的武帝還有這樣的神情!

此時的武帝兩手攥得快要出血:相一黨喪心病狂,惡貫滿盈,又逢內部崩裂之際,此時乘勢誅逆,必得人神共助!

娥姿發覺,這兩天,武帝每到夜半時分又開始出現虛熱冷汗之症了。

自長兄明皇帝被毒弒後,武帝嗣位的這十多年裏,每當他遇有什麼重大心事時,夜間總會出現這樣的症狀。

娥姿用汗巾輕拭着武帝身上的虛汗,一面輕輕地為他撫捏着額頭的印堂、太陽,脊背的心俞、關俞,頸部的風池等位,使他繃緊的心神漸漸得以舒緩…

武帝終於深深地嘆了口氣。

十幾年來,多少風詭雲譎、刀光劍影的夜晚,他都是在李妃這般深情的‮摩撫‬中終於放鬆了繃緊的神經和身心,一天一天撐過來的。

待聽到武帝的呼漸漸緩弛下來時,李妃一面用柔軟如綢的手兒在他身上輕輕遊走、一面悠悠低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音…

武帝焦躁緊張的心緒在愛妃李娥姿的似水柔情中漸漸平息了下來。他呼了幾口氣,仿如在半昏半睡中,輕輕握着娥姿的手,沉再三後,終於把一樁天大的心事吐給了娥姿…

娥姿這一驚實在是非同小可!可她表面卻未顯出緊張。

自小便開始歷經世事和命運沉浮的娥姿,加上多年來和武帝一起過着刀光劍影、韜光養晦的子,早就練成了機的心智和沉練的外相。

此時,她把臉兒偎在武帝的膀子上,停下了歌,而絹綢般柔軟的手兒依舊在武帝腹上游走着…

李娥姿原是南朝王公之女。當年,娥姿的父親安國公在江陵之戰中城陷被俘,公府上下男女老少數十口統被當時還是北魏太師、大冢宰、大司馬的武帝的父親宇文泰的俘虜。

那是一個隆冬酷寒季節。南朝被俘的王公貴族們連同他們的父母妾和兒女們,和數以萬計普通的南朝俘兵一樣,被人用同一條繩索捆縛着,千里迢迢、頂風冒寒的被人一路押解到北魏都城後,分配到各王公將相的府上做奴為婢。

娥姿的父親被押往北朝的途中便因病身亡。全家人四分五裂分發到北魏各王公府上為奴為婢。生得頗有幾分姿韻又知書達禮的十二歲的李娥姿被太師宇文泰留下,賞給了當時還是魯國公的武帝做了侍女。

娥姿自幼攻書習文,就算淪為奴婢,她身上的高逸氣韻也仍舊難以遮掩。武帝很快發現了娥姿過人的才智,於是將她收為侍妾。娥姿文采橫溢,閒暇時仍舊披覽古今籍冊,偶爾也能為武帝釋譯今古,武帝越發引她為知己。廢魏建周後,武帝被封為魯王,武帝奉明皇帝遺詔嗣位後,詔娥姿所生的皇長子宇文-嗣襲武帝魯王的封號,娥姿也從侍妾到夫人,又從夫人被晉為姬嬪,最後冊為帝妃。相擅政的十幾年裏,夫二人患難與共、相知相依。後宮六七位嬪妃夫人當中,武帝所有心事也只有李妃一人盡皆知悉。

武帝在李妃的‮摩撫‬下漸漸入睡了。

娥姿卻在黑暗中大睜着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她心內驀地一動!

微亮時分,娥姿終於忍不住搖醒了武帝…

武帝雖覺此計頗為穩妥,轉而又有些猶豫:“娥姿,如此為之…是否會遭天下物議?”

“陛下,為了大周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非常之時,只能以非常之法而了斷啊!”娥姿道。

武帝又沉思了一番:“此事…是否與孝伯和王軌再商量商量更為穩妥?”李妃忙道:“陛下!家國存亡的生死關頭,少一人知悉便可多一分的安全。當年三皇兄閔帝與大臣謀除相,便是知情者告密導致殺身之禍。臣妾以為,陛下若擔心勢單力薄,倒是六弟衞王,與陛下原本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又因新近被相罷黜而對相仇怨之際,陛下不妨與六弟合力為之!”武帝和李妃二人又再三再四地斟酌了各處細節,覺得萬無一失時方才決定依計而行…

天和七年三月,太師、大冢宰、晉國公宇文護率部出巡同州返京。

宇文護依例進宮,到文安殿面見武帝並稟説西巡諸事。敍談中,宇文護看出武帝面憂煩之,疑惑地問:“陛下面,可有什麼煩惱之事?”武帝猶豫了一會,嘆氣道:“唉!皇兄不知,太后雖秋至尊,這兩年竟越發醺飲無度,酒後常有失態之事。弟雖數次勸諫,太后不僅不肯聽從半點,反倒呵斥弟多事。弟聞聽百官常有私議,此雖後宮家事,畢竟有傷朝廷臉面,故此煩惱。”宇文護點頭道:“哦,此事臣也有所耳聞。”武帝沉了一會兒説:“皇兄,太后一向都聽皇兄的。此事,若皇兄親自勸諫太后一番,弟想,太后當會稍有戒減的。”宇文護面猶豫:“這個…”武帝面帶愧:“咳!皇兄常年南征北戰、理萬理,為軍國大事勞憂患,正值壯年卻已是發須多白。弟每在京城宮中坐享安逸,本不當再以此煩瑣家務加累皇兄,可是酗酒之事弟也曾勸誡太后多次,太后不僅不聽,還呵斥弟多嘴碎舌。弟遙想當年兒時,太祖征戰南北,曾把太師府家中內外諸事盡付皇兄一人掌理。皇兄那時雖説年長,卻也只不過是一介少年,而闔府老少主僕百餘人,皇兄一人竟能處處料理得不嚴而肅,不怒而威。上下人等、兄弟姐妹,有誰不欽服敬佩的?如今,皇兄在外徵殺禦敵,回朝替弟分擔萬機之勞。我大周國方得有今之大周。朝野也算得一片清平。弟生喜靜不喜動,平時既不能助皇兄署理軍國繁事,如今竟連內宮也難料理得齊全了,説來實在慚愧…”聞此言,宇文護一時記起當年太祖率兵南北征殺時,兄弟姐妹甘苦與共的諸多往事,不觸動了幾分的親情來:“哪裏!哪裏!我不過是仗着諸位長輩的扶持和兄弟的抬舉罷了。陛下,太后酗酒之事,不是為兄有意猶豫推,只不知從何開口,才不致傷了太后至尊,又可使她從此稍知戒減?”武帝見説,忙捧出一份謄得工工整整的《酒誥》,雙手遞給宇文護:“皇兄,這段子為太后酗酒之事所擾,弟參照周文王的酒誥,加上一些悟,得了這份《酒誥》。皇兄請看,若以此勸誡太后,還算穩妥麼?”宇文護接過酒誥瀏覽了一番,不動容道:“嗯!此酒誥言詞懇切,至純至孝、至情至理,極是人!太后聞聽定會有所省悟。”武帝面:“弟幾番想以此酒誥勸戒太后,卻又怕太后不待弟讀完便大發雷霆之怒。因太后一向敬服皇兄,此酒誥若由皇兄宣讀並勸諫一番,弟再跪請太后為國為家,請太后今後飲酒稍有減戒,不知可行得通?”宇文護想了想:“嗯,這主意不錯!臣願替陛下排解憂煩,臣這就和陛下一同到掖宮勸戒太后。”二人當下便離開文安殿,過掖門、穿御花園,一路徑往太后所居的含仁殿而去。

正值陽三月天,御花園裏綠柳依依,紅桃灼灼。因勸戒太后戒酒本屬家事,兩人也未帶左右,一路度廊過橋地來到含仁殿外。

宇文護來在殿外時,神情略猶豫了一下,一隻手不自覺地扶在間的劍柄,雙眼在四周迅速睃巡了一番,見沒有什麼異常時,方才緩緩移步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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