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偶然閒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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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21第七章·如此婦人正月十六一早,彭宅管家蔡安便即早早起牀,昨夜院中燃了不少華燈,夜裏燃放煙火,不小心點燃了後園枯草,他領着下人們忙到後半夜這才處置妥當,早晨天不亮便起來了,吆喝眾人抓緊收拾妥當。
「老爺今在家,你們可都上着心些,若是有了紕漏,小心夫人扒了你們的皮!」他口中所言「夫人」,自然不是寬宏大度、笑容和煦的主母洛行雲,而是那位慣穿紅衣、名字卻叫「白雪」的應夫人。
當眾人都見過應白雪遷怒家奴,險些便要當場杖斃,不是潭煙主母勸阻,當時便要
出人命來,自那以後,下人們對這位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應白雪無比懼怕,反倒對主母洛行雲尊敬居多。
眾位家丁將院中燈籠殘骸收拾妥當,仔細拆檢分類處置,正忙碌間,卻聽後門吱呀一響,閃出一道火紅身影來。
那婦人穿着一件大紅披風,眉目如畫,英姿發,雖小腹微隆,卻難掩身上濃郁風情,任誰見了,都要心神盪漾、想入非非。
眾人卻是有這賊心沒這賊膽,無不嚇得心裏一突,心説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應白雪怎的也起的如此之早。
「蔡安!」應白雪雙手攏在前,合攏披風抵擋晨間寒氣,免得衝撞胎兒,她輕聲喚過蔡安,吩咐説道:「老爺今
在家,吩咐廚下,飯菜多用些心思,一會兒早餐按常例準備兩份
予翠竹,一份送夫人房裏,一份送到榮妹妹房裏,隨老爺在哪裏用餐都好。」蔡安一一記下,神態恭謹至極。
「備好車馬,老爺今怕要出門去舅姥爺家探親,真個要去的話,安排兩個
幹的小廝隨着……」應白雪邊走邊説,言語極有條理,竟是絲毫不亂,「後園子規劃設計,今
也要請了畫師過來,正好趁着這幾
老爺在家,將園子設計定下來,天氣漸暖,也要抓緊開工才是。」
「家裏如今沒有田產,這般每採買,雖也過得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之前我與幾家房牙問過,城北有三百畝地在售,城南還有一百五十畝水田也有意轉手,今
你便差人出去打探清楚,除了這些田產,左右田地都是城中誰家的,若是價格合適便於買賣,咱們便一起下手……」應白雪抬眼看了東邊一眼,隨即説道:「這田產最好是能連成一片,若是不然,經管起來倒要費一番周章,此事你放在心上,倒是不必急於一時。」她又叮囑蔡安一番,這才進了後院角門,沿着夾道,來到原本為柳芙蓉所留、如今住着岑氏母女的跨院。
彭宅一十一妾,正
洛潭煙所居為四間跨院西邊正房,而後十一位小妾,按照入門時間早晚排序,依次便是應白雪、嶽凝香、許冰瀾、陳泉靈、陸生蓮、嶽池蓮、柳芙蓉、練傾城、洛行雲、欒秋水、嶽溪菱。
眾女之中,應白雪入門最早,嶽凝香、許冰瀾、陳泉靈則是官府登記在冊的彭宅小妾,彭宅房舍排布便也由此而來。
應白雪母女婆媳三人住在西首頭間院落,泉靈住在正房,應白雪住西廂房,洛行雲住東廂房。
往東便是洛潭煙所居院落,她是彭家主母,自然自己住着正房,母親欒秋水住在東邊廂房,西邊廂房則與應白雪院落東廂房打通,彭憐當時全家亂便是在此。
再往東一間院落,便是嶽溪菱所居,她是彭家小妾,卻也是眾女婆母,因着這雙重身份,便由她取代了嶽凝香位置住了正房,東邊廂房住着練傾城,西邊廂房則留給柳芙蓉,如今空着,正好安置岑氏母女,還有那位香豔女尼最東邊一間院落,則是嶽池蓮母女婆媳三人所居,五間正房一分為二,嶽凝香、許冰瀾分居左右,嶽池蓮住着西廂房,陸生蓮則住着東邊廂房。
家中姐妹有增無減,房舍雖大,卻已是捉襟見肘,應白雪心裏暗自籌劃,後如何擴建,房舍如何分配,不覺來到嶽溪菱院子門前,這才推門而入,進了院子。
嶽溪菱房裏丫鬟早已起了,此時屋中亮燈,進進出出正自忙碌,見她進來連忙請安。
應白雪笑笑擺手,在院中輕輕跺了跺腳,片刻過後,便見西邊廂房房門開了,彭憐披衣出來,笑着問道:「雪兒起的倒早,這般跺腳呼喚為夫,不怕驚了腹中胎兒麼?」應白雪嫣然一笑,「奴擾了相公美夢,還請相公恕罪!不知相公昨夜一番忙碌,冷家兩位妹妹可侍奉得宜麼?」彭憐過去將美婦攬在懷裏一番,笑着罵道:「偏你個騷蹄子慣會拈酸呷醋!説吧,這麼早過來找我何事?」應白雪款款偎入丈夫懷裏,毫不在意遠處窗欞人影一閃而過,她輕聲笑道:「奴來不過幾樁事體,一來相公在哪用早餐,是在此處與婆母一道,還是去與潭煙姐姐一起?」
「去請潭煙過來,與母親一起吃吧!」應白雪所言,全無與岑氏母女共進早餐一項,彭憐自然心知肚明婦人心意,如此立威於他而言可有可無,卻也知道,眾女自有相處之道,自己卻不能隨意摻雜其中。
無論是正潭煙還是應白雪,眾女俱都極有分寸,彭憐心中有數,家中女子眾多,若是各個恃寵生嬌、爭風吃醋,只怕家宅不寧、後院失火,因此對此事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不放在心上。
「二來相公今可要出門?奴已吩咐備下馬車,若是去嶽府省親,奴好知會凝香妹子一聲,免得到時倉促。」
「就你像是為夫腹中蛔蟲一般!」彭憐捏捏美婦臉頰,笑着説道:「先去嶽府一趟拜會舅父舅母,下午若有閒暇,還要往城西一趟,故人託付兒,總要過去拜會一番才是。」應白雪掩嘴嬌笑,「這位故人倒是個心大的,也敢把嬌
託付給相公,豈不是送羊入虎口麼?」彭憐佯怒説道:「在你眼中,為夫便是如此不堪麼!別仗着你在孕中,便當為夫捨不得打你!」應白雪嬌滴滴笑道:「相公要打便打,奴可從沒仗着懷了身孕就以為不會捱打……」説着她翹起
兒,光天化
之下回頭媚視彭憐,「好相公,你捨得便打,奴忍得……」彭憐抬手輕拍一記,笑罵道:「快收起你那
賤樣子!讓下人們看到成什麼體統!」應白雪嫣然站起,吩咐翠竹去請潭煙,與彭憐竊竊私語幾句,等洛潭煙到了,才一起進嶽溪菱房裏落座。
美婦一邊吃着早飯,一邊與三人説及花園設計與買賣田產一事,只是彭憐從不關心,洛潭煙也不在意,嶽溪菱更是不當回事,應白雪一番俏眉眼,做給了三個瞎子看。
嶽溪菱喝了碗甜粥,這才牽過應白雪玉手笑道:「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百十來口,倒是多虧了雪兒忙前忙後,潭煙就在這裏,我這做娘又做小妾的説句做主的話,這家中大事小情,潭煙信的過你,憐兒忙着外面,以後你臨機決斷便是,不必事事如此小心謹慎……」發·*·新·*·地·*·址5x6x7x8x點.c.0.m洛潭煙也笑道:「誰説不是!整天大事小事都來煩我,説了幾次讓她便宜處置總是不聽,倒顯得我這做主母的不肯放權了……」應白雪嫣然一笑,點頭説道:「奴都省得這些,只是終究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潭煙姐姐又是飽讀詩書的,與奴正好取長補短……」彭憐笑道:「倒也有些道理,煙兒善文,你善武,文武相佐,剛柔並濟,才是治世之道……」應白雪投來動情一瞥,彭憐微微點頭,笑着説道:「不過煙兒是閒散慣了的子,你要多費心些,不必大事小情都去請示,有難決之事,你們姐妹不妨再一同商議定奪。」他定了調子,應白雪連忙説道:「奴知道了。」吃過早飯,彭憐來見凝香,説起探親之事,她卻不肯回去,只説自己身懷六甲不良於行,不想折騰,若是彭憐惦記母親柳芙蓉,不妨將她接來暫住。
愛妾所言倒也不是推拖之語,彭憐並不勉強,乾脆吩咐下去不用馬車,自己一人隨意步行出門,他也不去嶽府,竟直接往城西而來。
他邊走邊看,倒也並不着急,只看街上人來人往,一派生機盎然景象,很是悠閒自在。
雲州南北東西兩道長街彼此匯,將城分為不等四塊,西南一隅地形略高,不如東南繁華,卻勝在一抹清幽,坊間林木頗多,此時初
時節,枝頭有綠有黃,別有一番閒適氣象。
長街之上行人寥寥,清晨剛過,仍有少數店家未曾開業,彭憐負手而行,引來街頭幾個婦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他也不以為然,直將一手負在身後,走得更加淡定從容、儀態萬方,惹來無數火熱目光。
他如今年歲漸長,青澀之意褪去,又因飽讀詩書、身負功名、出仕為官,舉手投足間更加從容自信,加之久在花叢、身邊美人如雲,身上一抹淡淡疏離之意,讓他宛如遠山薄霧,讓人傾心卻又自慚形穢。
離了西門大街,彭憐拐入一道里,只見兩旁青石高牆參差不齊,幾株杏樹長得枝枝蔓蔓探出牆來不少樹枝,上面幾點
綠
芽綻放,透出絲絲縷縷
氣息。
彭憐邊走便賞,只覺雲州風物果然不同凡響,亭台樓閣俱都各具神韻,一枝一葉也都別樣芳華,他看得入神,一時竟忘了繼續前行。
窄巷盡頭一扇黑漆木門吱呀一聲開啓,一個年輕婦人款款走了出來,她抬頭看見彭憐立在當中,連忙低下頭去貼着牆繞着離去。
彭憐細看那婦人,只覺紅齒白
如細柳,雖是布裙荊釵,卻也別有一番風味,心中忽有所
,不由輕聲道:「牆裏鞦韆牆外道,紅杏枝頭
意鬧啊……」他心中暗自思想,那話本中才子佳人大概便是如此偶然相逢杏花樹下,於是私定終身,一世坎坷之後,或修成正果,或終生遺憾,終成閒人口中一段如煙往事,口口相傳,並不湮滅。
他閉目細思,當年與師姐同讀話本,初嘗男女之情,而今斯人不在左近,彼此天各一方,再見時不知何年何月。
又念起恩師風采,想玄真牀上風無儔世間罕見,牀下雲淡風輕卻又高人一等,如是反差,實在讓人回味無窮,心中泛起陣陣孺慕思念之情,不覺竟是痴了。
不知過去多久,彭憐終於回過神來,繼續向前行去。
窄巷盡頭,那扇黑漆木門關的嚴實,彭憐想起方才那個女子就是從這門裏出來,不由暗暗好笑,自己若是早來一步,怕就將那年輕婦人堵在門裏了,到時不知會有怎樣一番因緣?
他收斂心思整束衣冠,隨即抬手叩門,幾聲過後,聽見門裏有人應答,隨即木門輕啓,一個老嬤嬤半開着門,輕聲問道:「公子找誰?」彭憐拱手一禮,笑着問道:「老人家請了,此處可是嚴濟嚴公子府上?」老夫一愣,隨即輕輕搖頭,「這家卻不是姓嚴,公子找錯了,去別處問問看吧!」彭憐自信一笑,又拱手道:「煩請通報你家顧夫人一聲,便説嚴公子舊識來訪,還請她撥冗一見才是。」那老婦疑惑説道:「我家夫人倒是姓顧,煩請公子稍待,老身進去通稟一聲再來回復公子。」彭憐笑着答應,看着院門合攏,時辰不大,那老婦又開了木門,滿臉堆笑説道:「公子請進,我家夫人有請!」彭憐微笑點頭致意,隨即邁步進門,他左右打量,只覺着這小院極是別緻,三間正房左右各兩間廂房,庭院中一株桂樹栽在西南角上,其下石桌石凳,東西耳房處兩扇月亮門通向後院,竟也頗有些悠揚婉轉之意。
老婦當前引路,彭憐進了廳堂,只見陳設雅緻,雖不富貴奢華,卻也別有一番情致,他隨意落座,等老婦奉上香茶,這才端坐靜等,絲毫不現急。
盞中茶涼,才聽腳步聲響,彭憐抬眼望去,卻見一位年輕婦人淡妝素衣款款而來。
婦人一身青布衣衫並不如何華貴,一桃木髮簪挽住秀髮,兩粒白
耳垂上掛着兩顆翡翠吊墜,除此外便別無他物,更襯得面目清純似水,晶瑩剔透。
婦人面容姣好,便是比起彭宅眾女,也是毫不遜,大概只是略遜嶽溪菱洛行雲練傾城等女半籌,尤其清純之外,又有一縷楚楚堪憐清韻,更是惹人疼惜。
彭憐目不斜視,起身端方一禮,恭謹説道:「嫂夫人請了!在下彭憐,與嚴兄乃是一榜同年,現任溪槐教諭。」顧氏俏臉微紅,連忙虛扶一記,赧然説道:「大人請起!」彭憐微笑起身,與顧氏分賓主落座,這才笑着説道:「當嚴兄臨行赴京時,與在下於溪槐偶遇,臨別之際,託付彭某過來探望嫂嫂。」顧氏神情微動,良久才輕聲問道:「他……他還好吧?」彭憐見微知著,搖頭説道:「嚴兄與我暢飲竟
,而後翩然而去,其中憂鬱愁苦,倒是不可言説。」婦人幽幽一嘆,輕聲説道:「他是有大志向的,如此……倒也不是一件壞事。」彭憐想及當
嚴濟託付之言,情知兩人之間必有別樣隱秘,他不想打探過多,只是笑着説道:「嚴兄此次赴京,以他才華,只怕那狀元之位便是唾手可得,到時他鮮衣怒馬回來
接嫂嫂,自然又是一段佳話!」顧氏苦笑搖頭,隨即寂然不語。
彭憐無奈,沉片刻才道:「嚴兄回返之前,彭某必定全心全意照顧嫂嫂,家中大事小情,嫂嫂但請吩咐便是。」顧氏面上閃過悽苦神情,隨即輕聲説道:「小婦人家中一切都好,
謝大人不辭辛苦前來,倒是不敢麻煩大人。」
「嚴兄赴京趕考,留下嫂夫人一人在此,若是後有用得着小弟之處,嫂夫人不妨明言,彭某與嚴兄相
莫逆,定是義不容辭。」
「謝過大人盛情,小婦人過得平常子,倒是沒什麼事體要勞煩大人。」婦人油鹽不進,推拒之意明顯,彭憐也不好強求,只是説道:「彭某溪槐為官,家卻在雲州城裏,嫂夫人若有疑難,不妨捎信過去,在下若不在家,家人也當為嫂夫人出謀劃策、獻計出力。」他取出一個信封,將其擺到身旁桌上,笑着説道:「區區銀錢,還請嫂夫人笑納,
常柴米油鹽,總要寬裕些才好,信封背面,有在下家中住址。」彭憐站起身來就要告辭,顧氏連忙起身説道:「大人能來探望,小婦人已然
不盡,這銀錢卻斷斷不能留下,還請大人收回去罷!」彭憐自然不肯,後退一步拱手作揖笑道:「嫂夫人不必客氣,些許銀錢小小心意,在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還請嫂嫂莫要推辭!」顧氏手足無措,她與彭憐初次見面,自然不能與他過於親近,只是急切説道:「大人盛情,妾身心領了!只是……只是妾身小門小户,倒是不缺開支用度……」見彭憐仍是堅持不肯收回銀票,她不由情急説道:「當
蒙他恩情,妾身手中銀錢倒是豐厚,他人都已去了,大人便留下再多銀錢又有何用?難道還能為妾身買個丈夫回來不成?」彭憐聞言一愣,隨即苦笑説道:「嚴兄當
託付之語,倒是有些匪夷所思,只是彭某雖非端方君子,卻也不能做那趁人之危之事,除了奉上銀錢,實在不知如何是好!」顧氏面
一紅,隨即頹然坐下,手捏衣角良久,這才輕聲説道:「他早説過,讓我趁早另尋良木,我雖心志堅定,終究不過一介婦人……」她抬頭看了眼門外,不由輕聲説道:「如今倒有一樁事體,要煩請大人為妾身做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