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於無聲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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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15第四章·見微知著夜
漸濃,華燈初上。
雲州府城之內,彭家大宅門前。
應白雪一身火紅織錦貂皮夾襖,裏面一件素青對衿褂子,頭上簪着金銀之物,雙手攏在前,由着丫鬟翠竹攙扶,緩緩從馬車上下來,朝着門內走去。
傍晚時下了場小雪,門前石階上漫着一層冰晶,應白雪舉步前行,粉紅罩面上繡着兩隻鴛鴦的高底鞋踩在上面發出「咯吱」輕響,竟也別有一番美。
天昏暗,翠竹一個眼花,落腳時便失了準頭,徑自向後摔去。
應白雪眼疾手快,抬手將她輕輕拉住,待美婢站穩,才嬌聲嗔道:「還説是你扶着我怕我摔倒,怎麼自己竟沒站住?」如今二人主僕連心,翠竹剛才身體失衡,直接鬆開了手,否則她便要帶着應白雪一起跌倒,正因如此,應白雪才心中,雖然説話嗔怪,卻是愛惜居多。
「奴婢也沒有夫人這般身手,哪裏能像您一樣基沉穩?」翠竹並不習武,下盤自然不及應白雪沉穩,只是她説話時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顯然説的不是這個。
「啐!變着法的説我胖是吧!討打!」應白雪嬌滴滴薄嗔不已,哪裏像是年屆四十的媚婦人?
「夫人您可不胖,您如今雖有了身孕,這身子卻一點都看不出來,昨奴婢服侍您洗澡可看見了,小肚子都和從前一樣,其餘地方更是仍然纖穠合度,一絲贅
都沒有的!」
「就你嘴甜!」應白雪如今身在孕中,最不喜歡被人説自己胖了,她每晨起舞劍,竟是從未耽擱,怕的便是年長
衰,不得丈夫歡心。
「説起來,倒是泉靈小姐與冰瀾小姐孕吐嚴重些,這些子都是靠着藥湯將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兒……」聽翠竹説起女兒,應白雪也是愁眉緊鎖,無奈説道:「這兩個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開始就吐得厲害,如今更是一點胃口都沒有,請了這許多郎中,如何也不見好!」翠竹皺眉説道:「這些郎中都是招搖撞騙的,哪有一個頂事的?前
來那個吳郎中,進門便盯着奴婢的臉看,那個魂不守舍的樣子,哪裏像是懸壺濟世的名醫?」應白雪搖頭笑道:「哪裏能怪得了他?家中女子,各個美豔絕倫,只怕皇帝來了也要走不動路,他一個市井郎中,哪裏見過這般陣仗?」翠竹嬌笑一聲,「也是夫人聖明,後選這批丫鬟比之前那批姿
身段都差了不少,如此一來,老爺大概便不會輕易招惹了,也能襯得夫人們美貌!」應白雪搖頭笑道:「我倒不是從這裏考慮的,之前那些丫鬟,都是各位姐妹房裏的親近人,總要姿容身段上乘,老爺看了也好賞心悦目。但女子有了姿容便自負容貌,一些腌臢勞累活計就不肯動手,總要找些踏實肯幹的人做事才成。」翠竹俏臉一紅,知道夫人並非在説自己,卻也説的大差不差,她曾經是陳府的主母丫鬟,如今只在應白雪房裏伺候,因為應白雪幫着洛潭煙管着全府上下家事,卻也算得數人之下眾人之上,又有彭憐格外看重,平常在丫鬟僕婦面前,端的也是夫人的架子,只不過她處事謹慎低調,從不恃寵生嬌,與下人們也都和顏悦
,上上下下倒是沒人説她的不是。
翠竹心裏,她此生此世大概便是這般命運,何年何月求得彭憐恩准生下一兒半女,到時母憑子貴,便不指望得個名分,怕也是身為女子一生最好歸宿了。
見過彭憐這般奇崛男子,尋常男子再也難入她眼,從前還想着尋一個良人終老,如今卻再也沒了那般心思,偶爾隨着主母陪侍彭憐,只是一夜歡愉,便勝過人間無數良緣。
正因如此,她如今侍奉應白雪更加傾心傾力,自然也更得應白雪信賴喜歡,如今府裏大小事宜,多數時候應白雪都對她委以重任,這份信任,着實與眾不同。
便似今,應白雪出門赴宴,便也帶着翠竹同去,其中深意,可見一斑。
洛潭煙身為彭家主母,早就拜訪過知州夫人白玉簫,只是畢竟白玉簫與彭憐有染,再見洛潭煙便多少有些尷尬,加之她與應白雪年齡相仿,認識又比旁人更早,在應白雪曲意逢之下,自然相處更加融洽,一來二去,洛潭煙乾脆稱病,只讓應白雪出面與那白玉簫周旋。
今柳芙蓉排了個茶會,請白玉簫飲茶閒談聽曲解悶,將應白雪也一併邀請過去相聚,直到天
將晚這才各自還家。
應白雪緩步入內,院裏幾名僕婦丫鬟正在打掃積雪,見她進來,連忙屏氣凝神站到一旁恭謹行禮,一個大氣都不敢出。
應白雪笑着衝領頭那人點了點頭,抬腿正要往裏面走,忽然眼角掃過一處事物,隨即吩咐翠竹道:「你去請管家來,到我院子裏説話。」翠竹答應離去,應白雪自己踩着地上輕雪,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發·*·新·*·地·*·址5x6x7x8x點.c.0.m她住在西院,過了正堂出來,沿着夾道向西而行,自然就要經過洛潭煙所住的院子,她看見院門開着,房裏亮着燈,想了想便轉身進去,來到上房推門而入。
屋中一片暖意融融,上首榻上,斜坐着一位風韻女子,她一身珠光寶氣,身上穿着一件淡黃比甲,下面一件桃紅
長襖,面上描眉畫黛天生一抹羞意,胭脂塗抹濃淡相宜,神情中透着一份慵懶貴重,隨着玉手去拿瓜子,
出一條瑩白手臂,上面一枚翡翠鐲子,更添一抹清麗。
下首左邊,坐着一位年輕女子,相比之下,她只是挽住一頭烏黑秀髮成了隨常髮髻,身上也是淡青白花長襖,周身上下全無飾物,只有耳垂上墜着兩粒金珠,更加襯得整個人飄逸出塵,與眾不同。
她姿容絕美,這般打扮更加凸顯面容秀麗絕倫,清純之外,更有一份濃淡相宜之美。
在她對面,坐着一位白皙女子,她一身粉底團花紋圓領對襟長襖,下面隱約出一條白
馬面裙來,頭上如雲黑髮綰成墜馬髻,上面簪着一枚金簪,邊上趁着一支金步搖,耳垂上墜着嵌玉金燈籠墜子,面上妝容極是
緻,描眉畫黛用心至極,
紅齒白,言語間現出一抹天生風
,與眉宇間一份雅緻相得益彰,也是別有一番韻致。
這三位女子,分別是欒秋水、洛行雲與陸生蓮,三人坐着閒談,唯獨不見洛潭煙。
應白雪帶上房門,笑着問道:「潭煙姐姐呢?」眾女見是她進來,連忙各自起身相讓,欒秋水最先説道:「煙兒喜靜,如今有了身孕,便在書房讀書,我們説是來陪她解悶,到頭來卻成了我們幾個閒聊。」陸生蓮也笑道:「誰説不是呢!我們再坐一會兒就要回去睡了,如今姐姐來了,怕是要再坐一會兒了呢!」洛行雲則道:「母親可曾用了晚飯?若是未曾用過,我去讓廚房準備一下,再用些點心也好!」應白雪搖頭笑道:「雲兒有心,為娘不餓,在舅夫人那裏吃了些糕點,一會兒回房讓翠竹給我張羅就是!你們且先坐,我去找潭煙姐姐説幾句話。」原本府中諸事,是由應白雪與欒秋水一同輔佐洛潭煙持,只是如今眾女都有了身孕,欒秋水底子薄,自然
力不濟,如今只是專心養胎,並不如何
心家事,洛潭煙倒是行有餘力,只是她信任應白雪,也放任她去自行處置,幾乎從不過問。
倒是應白雪始終極有分寸,無論大事小情,總是挑着合適的機會與潭煙稟報,給足了當家主母的面子,只是有時洛潭煙專注讀書寫字,能聽進去多少,卻是個未知之數。
書房在西邊套間,與欒秋水等女所在廳堂隔着一間屋子,一道影壁牆隔出一片寂靜天地,門上珠簾掩映,透出裏面微光。
這是應白雪專門為洛潭煙所設,當時便被洛潭煙大加讚賞,內裏藏書多是最新購得,都是洛潭煙最喜歡的,其中用心良苦,洛潭煙最是一清二楚,也正因此,她才對應白雪格外另眼相看。
丫鬟司琴正靠在牆邊桌上打着瞌睡,見應白雪進來,趕忙起身要進去稟報,應白雪輕輕擺手,自己挑簾而入,對書桌後那明媚女子笑道:「姐姐在看什麼書呢?」書桌之後,洛潭煙一身淡粉繡花小皮襖,肩上搭着一件貂皮直帔,頭上一副金絲狄髻裹住如雲秀髮,正看書看得專注,手指點在
邊,已是沾濕良久,卻並不去翻書頁,顯然在品味眼下這張不捨翻開。
聽見應白雪説話,洛潭煙茫然抬頭,「哦」了一聲,低頭又去看書,良久才回過神來,眼神回覆清明説道:「雪兒姐姐回來啦?與那白玉簫相處可還融洽?」應白雪一旁坐下,點頭笑道:「能有什麼不融洽的?散席之後,她還拉着奴説話,原來那相公中途回來,也在她體內種了生機,如今只怕也有了身孕……」洛潭煙一愣,無奈説道:「相公忒也胡鬧!那白玉簫乃是知州夫人,便如何深情厚意,也不該如此肆意妄為,若是事後敗
,咱們全家不是都要跟着遭殃?」應白雪點頭説道:「誰説不是呢!只是相公就是這般
子,如今木已成舟,姐姐知道便好,可莫要與相公因此爭執才是。」洛潭煙點點頭,「我知會得!他是
驢子,只能順
摩挲!」應白雪會心一笑,點頭説道:「奴也是這麼覺得!」兩人笑了一會兒,應白雪又道:「方才進府時,奴看見前院一個小廝
間別着一塊玉佩,像是姐姐房裏的東西,本來要叫管家來問話,看姐姐房裏亮着燈,這才過來想與姐姐説説,這事兒該如何處置。」洛潭煙一愣,半晌才道:「你説……」應白雪輕輕點頭,只是輕聲説道:「不是背主,就是偷竊,府裏定下的規矩,後院前院各成體系,便是管家,不得召喚也不能隨意進出,那小廝年紀不大,手上有這東西,從何而來,不言自明。」洛潭煙皺眉道:「若果然是我房裏東西,只有司琴司畫能接觸到,這幾
司琴身子不適,倒是沒在房裏侍候,難道是她?」應白雪笑道:「左右一查便知,奴先問過管家,查明究竟再來報與姐姐,到時如何處置,再請姐姐示下。」洛潭煙點點頭道:「你且去查,只是切莫大張旗鼓,免得打草驚蛇、亂了人心,家奴無狀,如何處置倒都無妨,只是如今姐妹們都有身孕,莫要驚動大家夥兒才是。」
「奴省得的,姐姐早些休息,畢竟身子重了,不能久坐的,奴這便回去,問明究竟,明再來報與姐姐。」洛潭煙笑道:「身子倒不算沉,只是夜裏卻也難以入睡,一想着肚子裏有個小東西,心裏就又是緊張又是期待,總要很晚才能睡着,倒不如看看書,還能睡得香些……」
「雪兒姐姐當年生養兩個孩子,不知有沒有什麼法子教我?」應白雪笑道:「奴心寬體胖,哪裏有這些心思?懷上了便生下來,生完了每吃喝拉撒,慢慢也就大了!左右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如何多想也是無用!」
「倒也是這番道理,那我問孃親,她也是這般説法……」兩女又絮絮説了幾句閒話,應白雪這才告辭出來,與欒秋水三女寒暄幾句,這才回到自已院中。
管家蔡安早已等候多時,沒得應白雪首肯,他也不敢擅自離去,旁人只道彭宅裏主母當家,他是應白雪請來的,卻知道應白雪的手段,情知眼前美婦自已得罪不起,見應白雪進來,便態度恭謹説道:「夫人找小的來,不知有何吩咐?」應白雪由着翠竹解去皮襖衣衫,毫不在意管家便在身旁,等翠竹拿來一件水藍夾棉直帔給她披上,這才在椅中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説道:「方才回來,偶然看見院裏掃雪小廝身上有塊玉佩,看着不像是尋常之物,你可知從何而來?」
「小的未曾注意,實在不知夫人説的是誰。」蔡安腦子轉的極快,一下子便抓住了應白雪話語中的關鍵,意識到了事態嚴重,趕忙低聲説道:「小的這就去前院查看,看看今夜掃雪的都有誰,一會兒問明究竟,再來回稟夫人。」
「不必了,」應白雪輕輕搖頭,「前院方才掃雪共有七人,三男四女,女的自不必説,男的有一個是鄰省買來的僕役,今年大概三十有五,他做事妥帖,你着他牽頭負責庭院整潔;還有個面上有塊胎記,個子倒是不小,年紀也不甚大,自然不會是他;還有一個,便是那個小廝,生得也算眉清目秀,身形纖細,不似勞作之人,你可能想得起來他是誰?」
「這……」蔡安遲疑起來,他只記得那牽頭僕役名叫白五,其餘兩人,莫説名姓,便連體貌都有些想不起來。
「啪!」應白雪一拍桌子,將那茶盞都震了起來,杯中茶水撒了一桌,翠竹連忙來擦,不住勸應白雪莫要動怒,免得動了胎氣。
應白雪俏臉含煞,瞪視管家蔡安,笑説道:「你身為一府管家,連手下這幾十號家奴都記不住容顏姓名,如今內外勾連,你卻一無所知,我且問你,我要你這管家何用!」蔡安千算萬算,沒想到應白雪會把這事兒算到自已頭上,他早知應白雪手段凌厲,卻哪裏知道自已會受此牽連,心中一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求道:「小的有所疏漏,愧對夫人信賴,還請夫人開恩,再給小的一次機會!」
「機會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已掙的!這府裏偌大家業,你一人內外調度,本就責任重大,若不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只怕早晚惹出滔天大禍,到時命不保,可莫要説我未曾警醒於你!」
「你且將功補過,去前院叫幾個僕役起來,先將那小廝抓了扔到柴房,再到那小廝房裏翻檢,看看除了那玉佩,還有什麼他不該有之物!」應白雪長身而起,對管家蔡安説道:「上手便要將他制住,嘴巴得緊緊的,莫讓他叫喊出來,若是驚動了後宅夫人們,我就摘了你的腦袋!」蔡安嚇得面無人
,連連叩頭在地,敬謝應白雪開恩。
應白雪又對翠竹説道:「你與蔡安同去,若他做的不妥,你便回來報我,到時看我怎麼炮製他!」翠竹趕忙答應,擎着一個白紗燈籠,與蔡安一起出去,只留應白雪一人,坐在房中飲茶靜思。
有前度管家徐三前車之鑑,應白雪如今對這蔡安並不如何放心,此次有意藉機敲打,這才態度凌厲。
時間不大,翠竹挑着燈籠回來,對應白雪悄聲説道:「稟夫人!那小廝拿着了!被蔡管家直接用繩子纏了嘴巴,綁成個粽子丟進了柴房!從他屋裏翻出幾塊錦帕,還有些珠寶首飾,奴婢看着蔡管家用錦帕包好了,如今都在這裏。」她從懷裏取出一個錦帕包來,攤在桌上打開,裏面金銀首飾各有幾樣,一塊玉佩壓在下面,正是應白雪間所見。
應白雪輕輕點頭,問道:「蔡安呢?」
「蔡管家看着柴房不敢輕易離開,要奴婢回來請夫人示下,下步該當如何處置?」
「夫人已經睡下,今夜便不要驚動她了,你去與蔡安傳話,今夜好生看住了那小廝,明早晨起,我稟明夫人後再做定奪!」
「再吩咐他傳話下去,今夜府中各門緊閉,明清早,不得吩咐不許出門,違者家法伺候!」
「至於這家務事如何決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