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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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維烈道:“我是算學系。”

“哈哈,我知道,你可出了大名了。”梅祖彥大笑。

周維烈撓頭説:“昨天跟家裏通電話,我爸把我大罵了一頓,還讓我帶着禮物給面試老師們登門道歉。”

等孩子們都離開了,孫永浩才説道:“梅校長,我馬上就回重慶,不會留在昆明照看少爺,太太拜託你平時多多照應。”

“沒問題,讓維烈搬來我家住吧,就是屋子太窄了點。”梅貽琦説。

“周先生想培養孩子的吃苦神和自主能力,所以務必要讓少爺住學生宿舍,”孫永浩掏出兩張支票説,“這張是太太悄悄託我給你的,希望梅校長每個週末做點好吃的,給少爺打打牙祭。另一張大額支票,是周先生給的,他想捐款為聯大的老師們修宿舍。先生説,錢不多,時間也緊迫,只能修一些土牆茅頂屋。”梅貽琦瞟了眼支票,一張是10萬額度,另一張卻是1000萬,他高興道:“周先生有心了。孫先生……”

“叫我小孫就是。”孫永浩連忙説。

“那好,小孫,”梅貽琦道,“我這有件事想拜託明誠兄。”孫永浩道:“您説。”梅貽琦道:“聯大派了三位代表去重慶向政府請願,要求政府提高薪水,保證教職員工的最低生活需求。他們現在還在路上,差不多月底才能到重慶。請你把我的書信給明誠兄帶去,讓他到教育部美言幾句。”

“我保證帶到。”孫永浩説。

“多謝了。”梅貽琦抱拳笑道。

去年的時候,西南聯大頂級教授的工資,還能滿足一個半成年人的生活需求。今年物價暴漲,教授們養活自己都夠嗆,子兒女就只能餓肚子。這還是頂級教授的待遇,普通教授、講師和助教就更慘,已經沒人可以跑去瀟灑下館子了。

梅貽琦還算好的,不用贍養老人,子和大女兒都有工作收入,只需養四個還在讀書的孩子即可。

物理學家吳大猷先生的子生病了,他只能跑去菜市場行乞,向賣的屠户討骨頭煮湯給子補身體。前不久房屋也被炸塌,他艱難的在彈坑裏刨出碎瓦罐,將摻雜着泥渣的麪粉加水過濾洗面筋吃。

孫永浩收起書信,説道:“梅校長,我明天就走,還有一件事請你幫忙。”

“請儘快説。”梅貽琦道。

“少爺喜歡研究數學,想拜在華羅庚教授門下,周先生請你帶少爺去登門拜師,”孫永浩從箱子拿出十條臘,“這裏周先生的禮物。”梅貽琦哈哈大笑:“明誠兄很崇古啊,連束脩都準備好了。”翌

孫永浩離開昆明,周維烈暫時住進了梅家,等正式開學再搬進學校宿舍。

大清早的,梅貽琦就親自帶着周維烈去西郊,徒步走了十多里路,終於來到華羅庚居住的地方。

周維烈瞪大了眼睛:“這就是華教授家?”

“很簡陋是吧?”梅貽琦説。

“怎麼能這樣,華教授可是大數學家啊。”周維烈震驚又疑惑。

華羅庚全家都跟牛住在一起,底樓是當地農民的牛圈,二樓是用來堆放草料的。這種建築叫做牛圈樓棚,冬冷夏熱,極其簡陋,蚊蟲鼠蟻數不勝數,就連當地農民都不會住。

特別是氣温高的時候,牛糞味道沖天,那滋味難以言説。

梅貽琦大致明白周赫煊的意思,以短暫的接觸來看,這位周公子雖然聰明過人,但難免嬌生慣養,格也有些自我孤僻。周赫煊無非是想讓兒子深刻了解世間疾苦,切身體會生活的艱辛,把格缺陷都糾正過來。

梅貽琦突然了一首詩:“排布分屋共容膝,豈止兩家共坎坷。布東考古布西算,專業不同心同仇。這首詩是華羅庚教授寫的,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周維烈笑道,“華教授數學很厲害,但他寫詩的水平跟我差不多爛。”梅貽琦又發現這位周公子的一個缺點,他説:“華教授是你的尊長,你應該給予足夠的尊重,説話不能這麼不留顏面。”周維烈道:“可我説的是事實啊。”

“事實歸事實,道德歸道德,這是做人的基本底線。”梅貽琦教導道。

周維烈道:“我爸説做人要真誠。”梅貽琦説:“如果説一位老母親年高病衰,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她的兒子在戰場上犧牲,如果實言相告,這位老母親就可能傷心絕提前過世。你覺得這種情況該説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假話。”周維烈道。

梅貽琦笑着説:“這就叫善意的謊言。”周維烈連連搖頭:“梅叔叔,你在偷換話題。華教授跟那位老母親的情況不一樣,就算我當面講他的詩寫得不好,也對華教授沒有任何損失。這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情,我想華教授也沒那麼小肚雞腸吧。”梅貽琦頓時哭笑不得,這小孩兒太聰明瞭也不好教育啊。他只能解釋説:“華教授那首詩,是有特殊創作背景的。前年初,華教授租住的房子被炸燬了,聞一多教授就把華教授全家接去一起住。兩家人14口擠在16平米的屋子裏,中間用布簾擋開。這不僅是他們的卧室、飯廳、廚房,還是兩位教授的書房,所以才有那句‘布東考古布西算’。”周維烈的關注點明顯不一樣,他想了想説:“14口人在16平米的屋子裏怎麼擠得下啊?擺了兩張牀都沒剩下什麼地方了,連擺桌子都不夠,剩下的人睡哪裏?”梅貽琦強忍着翻白眼的衝動,無語道:“打地鋪啊!”

“什麼是地鋪?”周維烈問。

梅貽琦無奈搖頭:“你還真是不知民間疾苦啊,地鋪就是把席子牀單鋪在地上睡。聽説重慶城內到處是窩棚,你就沒去看看?”周維烈説:“見過窩棚,但沒進窩棚裏看過。”梅貽琦説:“我講的那首詩,還有聞教授和華教授的事蹟,是想説做人要堅韌不拔,要苦中作樂,要不向現實屈服。你懂了嗎?”

“懂了,”周維烈點頭道,“我一定會努力的,有了本事才不用住小房子打地鋪,還可以幫助其他人更好的生活。我還存了不少零用錢,今天就全部捐贈給華教授,讓他換一間好房子。”梅貽琦以手扶額,他發現這孩子的思路很奇葩,耐心解釋説:“人是有尊嚴的,也是相互理解的。華教授為什麼搬來牛圈住?就是因為他覺得住在聞教授家裏太不方便了,會打擾到別人的正常生活。他自己又沒錢,只能租農民的牛圈。你一個小孩子,直接給華教授送錢,還讓他搬去更好的房子,這很傷他的自尊,也會讓他很難跟你相處。”周維烈疑惑道:“可我爸爸也經常捐款啊,他捐給西南聯大的錢就不少。”梅貽琦説:“第一,你父親是著名學者,他跟很多老師都是朋友,他的捐贈屬於友情救濟。而你只是個孩子,你給老師捐錢算什麼事?第二,你的父親很少直接給某人捐款,這就是照顧到受捐贈者的尊嚴。他是向聯大整體捐贈,受捐贈對象是學校,得到實惠的師生都不會面子上難堪。”周維烈嘀咕説:“面子有那麼重要嗎?我這又不是嗟來之食,而是一個學生對老師的關心。”梅貽琦道:“這不僅僅是面子,更是尊嚴。就像你在面試的時候,五位面試老師只是隨口説笑,就讓你覺得不被尊重一樣。”

“明白了。”周維烈這次是真懂了道理。

二人説話之際,已經走到牛棚前。

一樓還養着牛,華羅庚全家住在二樓,有個木製樓梯可以上去。二樓本來是用來堆放草料的,層高很矮,個頭稍高的人進屋還得低着頭。

“華教授在嗎?”梅貽琦喊道。

吳筱之出門一看,連忙説:“在呢,快請進。老華,梅校長來了!”當週維烈隨着梅貽琦進屋時,華羅庚已經拖着瘸腿走過來,招呼道:“快請坐。”梅貽琦揚了揚手裏的臘,笑道:“給你帶來個學生,人家父親還準備了束脩。”

“這可不行,都什麼時代了,哪還能收學生的禮物,”華羅庚看了眼周維烈,笑道,“這就是周先生家那位小天才吧,他的數學試卷我看了,非常有前途。”梅貽琦也不講什麼大道理,笑道:“其他學生的禮物肯定不能收,但周大資本家給的就不必了,他也不缺那幾個小錢。而且啊,這可是拜師禮,人家把兒子託付給你做入室弟子。”華羅庚搖頭説:“我對學生一視同仁,不收入室弟子。”梅貽琦説:“這個學生不同,年齡小,不懂事。現在他異地求學,父母都不在身邊,你不僅要教他學問,還要教他做學問的神。在這些方面,你得多費費心,收幾條臘沒什麼的。”華羅庚還是在堅持:“對學生多關心是應該的,但束脩肯定不能要。這樣吧,等開學以後,我把這些臘送去食堂,用來給學生們改善伙食。”

“你啊,隨便你吧。”梅貽琦順手就把臘撂下。

不僅是華羅庚,梅貽琦自己也是個堅守原則的。

再過兩年,雲南王龍雲的女兒沒考上西南聯大,派人來找梅貽琦説情,結果還是無法進聯大讀書。龍雲然大怒,親自去梅貽琦家裏找麻煩,結果聽説梅貽琦的小女兒也考聯大落榜了,於是尷尬的大笑幾聲便作罷。

華羅庚把周維烈叫到跟前,問道:“我看了你的數學試卷,你已經學了微積分?”

“學得差不多了,微積分的基礎知識都瞭解。”周維烈道。

華羅庚説:“要戒驕戒躁。我只有一個要求,你不能缺課,就算老師講的知識你已經學過,也必須認真聽講,認真完成作業。現在離開學還有一個月,有什麼問題可以來這裏找我。”周維烈説:“老師這邊太遠,費時間,我可以住在這裏嗎?我會生活費的。”

“你不嫌牛圈太髒太臭了?”華羅庚道。

周維烈説:“剛開始有點臭,但聞多了就習慣了,現在已經沒有剛來的時候那麼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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