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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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國生活得越久,周赫煊越能受到戲曲的魅力。不是他的藝術欣賞水平提高了,而是從人們對戲曲的熱愛中得知。
怎麼説呢?
此刻李壽民、沈從文等人坐在觀眾席,就好像等待演唱會開始一樣,連鄭證因這個練家子都翹首以盼。唯一的例外,或許就只剩下朱湘了。憤青同學對聽戲不興趣,他的愛好是喝酒、打牌、罵政府。
就在戲快開場時,張學良和于鳳至夫婦突然駕臨,身邊還跟着一個副官、兩個侍衞。
“赫煊,恭喜啊,都當上北大校長了。”張學良笑道。
“我這個校長不提也罷,”周赫煊報以苦笑,又看着不遠處的空位問,“馮五爺怎麼沒來?”張學良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掩去。
于鳳至解釋道:“馮老爺子病重,已經快不行了,老五正在準備後事。”
“那等戲演完,我可要去看望一下。”周赫煊説。他在民國朋友不多,馮庸算是比較鐵的一個,關鍵時候幫了大忙。
“唉。”張學良輕聲嘆息。他想起年幼的時候,馮德麟、張作霖二人既是結拜兄弟,又是死對頭。他們鬥起來恨不得死對方,但卻從不涉及後代,把彼此的孩子當親兒子愛護。
張學良猶還記得,當初馮德麟都要興兵討伐張作霖了,還把貼身多年的護身符送給他當結婚禮物。
東北那幫馬匪出身的軍閥,雖然做過很多壞事,但對朋友卻極講義氣,前提是他真心把你當朋友看待。至於敵人和合作夥伴,他們只遵循一個原則:有便宜就佔,吃虧的買賣不做,合約承諾全是放。
“鏘鏘鏘鏘鏘!”台上好戲開場,一個半大少年翻着跟頭出來,正是孟小冬的弟弟孟學科。他從左邊翻到右邊,又毫不停歇地打彎翻回場中央,足足翻了二十多個跟頭。
“好!”觀眾轟然喝彩。
于鳳至看得聚會神,張學良卻偏着腦袋,低聲對周赫煊説:“你覺得如今形勢對誰更有利?”周赫煊笑道:“當然是對大帥有利,十五省聯合組建安國軍,大帥即將就任總司令。兵多將廣,虎視天下,有誰可擋?”
“你就別説這種場面話了,”張學良搖頭道,“我實在沒底啊,又找不到人商量,心裏憋得慌。”周赫煊説:“六帥手下那麼多人才,怎麼找不到人?”
“會打仗的不少,能統觀大局的卻沒有,”張學良苦惱地説,“老帥看似勢大,坐擁十五省聯軍。但就像前秦苻堅,麾下部隊號令不一,人心各異。真打起仗來,那些大帥們肯定以保存實力為先,誰都不可能真的出力。我就怕來個淝水之戰,百萬大軍毀於一旦啊。”
“六帥看得透徹。”周赫煊稍微有點驚訝,他發現張學良思維清晰,對眼下的局勢認識到位。
“我看得透徹又如何?”張學良無奈地説,“老帥變了,以前他雖脾氣暴躁,但還聽得進勸。現在嘛……唉!”張學良沒有把話講完,周赫煊卻知道他想説什麼。
十五省聯軍總司令啊,從名義上已經統治大半個中國。張作霖志得意滿,已然徹底膨脹了,心態完全不像以前那麼戰戰兢兢,甚至開始做起統一中國的美夢。
就好像《三國演義》裏剛剛奪取荊州的曹,
本不把孫權放在眼裏,認為揮師南下就能蕩平江東。
以古觀今,此時的張作霖,就跟三國曹、前秦苻堅如出一轍,這種情況往往意味着大敗。
張學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又沒法勸,沒法説,只好趁機向周赫煊傾訴。
周赫煊不是軍隊中人,也不參與政治,而且察時局,確實是個好聽眾。
“赫煊,你説我該怎麼辦?”張學良問道。
“我哪知道?”周赫煊苦笑,“以我猜測,老帥心裏打的主意,應該是讓各地軍閥和革命軍互相消耗,他站在後邊漁翁得利。但那些軍閥一個比一個明,都是千年老狐狸。戰事一起,必定唯唯諾諾、相互掣肘,防自己人遠勝於防敵人。這仗
本沒法打,也不可能打得贏。人心如此,縱有曠世奇謀也難以改變。”
“你這話説到我心坎裏了。”張學良苦澀道。
周赫煊眯眼笑道:“既然改變不了自己,那就嘗試着改變敵人。只要敵人比我們更亂,那最終勝負還難説。”張學良靈光一閃,低聲笑道:“哈哈,我怎麼沒想到?此計甚好。”周赫煊也就順口説説而已,加深張學良對他的好。他對此無所謂,就算張學良不使離間計,南方勢力也會自亂陣腳,把好好的革命形勢給葬送掉。
“好!”不知何時,孟小冬已經登台。她俏生生的弱女子,居然在唱譚鑫培改良過的《定軍山》。
跟傳統曲目相比,譚派《定軍山》把帥盔改為扎巾,並修飾潤了身段和唱腔。當年此戲一出,立即引起轟動,甚至被拍成電影(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影片)。
“這一封書信來得巧,天助黃忠成功勞。站立在營門傳營號,大小兒郎聽苗……”孟小冬背
鮮亮旌旗,嘴掛白
長鬚,走起來狼行虎步,端端化身為一員大將,
本看不出是個女人。看來她跟着陳秀華沒白學,對譚派技藝已經領會極深,把老將黃忠演繹得淋漓盡致。
“好!”孟小冬每唱完一段,台下就呼聲震天,李壽民恨不得站起來拍巴掌。
張學良指着台上笑道:“赫煊,聽説這位孟老闆是你的紅顏知己?”
“是我好朋友。”周赫煊模稜兩可的回答。
張學良也是個鐵桿戲,後來93歲了還自己登台唱《戰太平》,他的二夫人谷瑞玉亦是戲子出身。此時他心情稍微好些,靜下神來認真聽戲,對孟小冬的表現歎為觀止,讚道:“此女的老生造詣,全中國至少能排進前三,真是戲曲天才!”周赫煊心想:冬皇啊,京劇鬚生之皇,能不厲害嗎?
等再過些年頭,孟小冬跟着餘叔巖學戲後,把譚、餘兩派融會貫通,那就真正是全國第一,當之無愧的皇者了。整個中國唱老生的,沒人能勝過她。
時間一點點過去,演出在叫好聲中完畢,觀眾們開始陸續離場。
周赫煊、于鳳至等人則前往後台,祝賀孟小冬演出成功。
第105章【被人求字】戲院後台顯得很擁擠,二十多號人在裏面忙着卸妝、清理道具。周赫煊他們一進去,就顯得更擠了,戲班演員們紛紛好奇地看過來。
周赫煊還沒説話,于鳳至就帶着張學良,走到孟小冬面前笑道:“孟老闆,恭喜恭喜!”
“老闆”是對京劇名角的尊稱,一個戲班裏,原則上只有台柱子才能這樣稱呼。
“於姐姐説笑了,我可不是老闆,”孟小冬連忙介紹旁邊的中年人,“這是我三伯父孟鴻榮,人稱小孟七,他才是老闆。”張學良抱拳道:“原來是孟老闆,失敬,失敬!”孟七最初是孟小冬祖父的雅號,他幾個兒子當中,就數老三孟鴻榮最為出息。所以孟鴻榮也被稱為小孟七,乃是戲班的台柱子。
“多謝賞臉,”孟鴻榮問,“不知幾位貴客尊姓大名?”孟小冬介紹道:“三伯,這位是少帥張學良和他的夫人于鳳至,這位是北大校長周赫煊,這幾位是《大公報》的編輯李壽民、沈從文、朱湘和鄭證因先生。”戲班眾人大驚,如今張作霖權勢滔天,兵威覆蓋大半個中國,而張學良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他們想不到孟小冬居然認識少帥,而且看起來關係還很好,這可不得了!
“原來是張少帥,在下有失遠,還請恕罪!”孟鴻榮連忙拱手鞠躬。
張學良微笑接受,于鳳至笑道:“孟老闆不必見外,小冬是我認的妹妹,都是自家人。”這邊正聊着,孟鴻羣對子納悶兒道:“咱家老大在天津住了兩三年,居然攀上張家的關係,她怎麼都瞞着不説啊?”張雲鶴見周赫煊一直站在旁邊,雖然不説話,但似乎跟張學良很親密的樣子。她也是
明人,居然就此猜出大概:“女兒能認識少帥,恐怕還要多虧那位周先生,他是咱家老大的心上人。”孟鴻羣眉頭一挑,似乎有些擔憂女兒的婚姻問題。
張雲鶴勸道:“你就別多想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戲班子剛來北方,立足未穩,能有少帥撐支持,何嘗不是件好事?”
“你説得也對。”孟鴻羣無奈道。
戲班子屬於社會最底層,表面風風光光,可若是沒有靠山,那就誰都能欺負他們。
特別是孟小冬不但戲唱得好,而且姿動人,在漢口時就被軍閥看上,所以才急匆匆北上天津隱居。去年孟小冬拜白玉昆為師,在跟隨師父前往濟南演出時,又被張宗昌相中。幸好當時要打仗,張宗昌被張作霖急電招去,這才躲過一劫。後來白玉昆搬往濟南定居發展,邀請孟小冬一起過去,孟小冬因為害怕張宗昌都不敢隨行。
今年孟小冬又被褚玉鳳強請,虧得有周赫煊幫忙才化險為夷,這都是沒有靠山的緣故。
現在孟小冬攀上少帥夫婦,戲班眾人自然大喜過望。孟鴻榮甚至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該把台柱子的身份讓出來,改由孟小冬來做當家人(名義上的)。
“唉喲,稀客,稀客!”新明戲院的老闆劉廣順,聽到風聲連忙趕來,堆出滿臉笑容拜見道:“張司令,張夫人,在下新明戲院老闆劉廣順。二位尊客駕臨此地,真令本戲院蓬蓽生輝,劉某三生有幸!”劉廣順也是妙人,居然知道張學良喜歡別人稱呼他軍職,特別喊了個“張司令”來討好。
張學良笑道:“好説,劉老闆客氣了。”劉廣順趁機道:“在下略備酒菜,司令若有閒暇,不如移駕小酌兩杯。”
“我還有事,先告辭了。”張學良可不給對方攀關係的機會。
“我送您!”劉廣順連忙跟上。
等張學良離開,周赫煊才微笑道:“小冬,恭喜你演出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