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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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賈珩與惜離了內廳,沿着迴廊行着,丫鬟入畫則在前面提着燈籠,晚風吹拂而來,涼意乍起。
賈珩轉眸看向一旁的少女,惜上着粉紅
小襖,下着粉
襦裙,俏麗的小臉上仍有幾分清冷之
,問道:“四妹妹,最近在忙什麼?”
“學學畫,看看書。”惜輕聲道。
賈珩點了點頭,道:“好的,原想着四妹妹搬來東府後,這邊兒同齡姊妹或許少一些,難免孤獨了些,如今有妙玉陪着作伴兒,一同説説話,也能解解悶,妹妹最近時常往西府走動嗎?”與惜
在一起説話,總有在和一個同齡人敍話的
覺。
惜搖了搖頭,道:“打前兒去了林姐姐那邊兒,就沒怎麼去過,隔着一個夾道兒,兩邊兒來往也不大便宜。”經惜
提及黛玉,賈珩面
怔了怔,説來,他也有段
子沒去黛玉院裏坐坐了。
自十六之後,京中諸衙開衙辦公,一直沒有時間去黛玉院裏問問。
惜偷瞧了一眼陷入思索的少年,旋即垂下眸子,輕聲道:“西府的事兒,我聽説了,璉二哥哥和大伯父他們,一晃這麼多年,好端端的……”説到最後,輕輕嘆了一口氣,嘴
翕動,
言又止。
賈珩想了想,心有所悟,問道:“四妹妹是想説世事無常?”惜聞言,轉眸過去,輕輕“嗯”了一聲。
她其實是有這樣的觸,只是知道他不喜她存着這般想法,但偏偏想和他説説。
賈珩道:“妹妹能有這番慨,倒也不出奇。”
“珩大哥。”惜輕聲道。
“外邊兒有些冷,咱們回去再説罷,正好喚上你妙玉師傅,一同閒聊會兒,省得吃完飯積了食。”賈珩輕聲説着,伸手挽住惜的手,道:“雨路濕滑,妹妹當心別跌倒了。”惜
臉頰微紅,心頭泛起絲絲羞意,只覺那手掌實是温厚。
賈珩神自若,並無旁意。
惜年歲方幼,在他眼裏如孩子般,哪怕傲嬌、清冷,但反而是孩子氣。
此刻,惜院落中,妙玉所在的廂房中燈火明亮,人影憧憧。
卻是邢岫煙與司棋見惜打發了人遞話,遂一同過來拜訪妙玉。
也是因為賈赦、賈璉剛剛被內緝事廠帶走,心緒不寧,想着尋妙玉開解兩句,這才與邢岫煙,領着丫鬟司棋、繡橘過來拜訪。
邢岫煙一襲淡紅小襖,白
襦裙,儀態嫺靜地坐在妙玉近前,面帶歉意説道:“冒昧叨擾,實在於心不安了。”這是説並未提前下拜帖,就過來拜訪。
妙玉一身鶴紋雲綃道袍,面容瑩然如玉,看着氣質恬然的邢岫煙,女尼清冷的聲響起,隱約與窗外雨水滴答屋檐、石階的聲音相和:“你我故,於雨夜相逢,剪燭西窗,共話契闊,有何冒昧?”文青氣質一旦賦與某件事特別意義,就透着一股詩情畫意的風雅。
大有,“吾本乘興而行,與盡而返,何必見戴?”的灑、自如。
凝眸看向對面的尼姑,輕聲道:“久聞妙玉師父佛法
湛、談吐清奇,如今一見,真是名不虛傳。”先前聽岫煙表姐説,妙玉
情乖僻,不好親近,看來並非如此。
妙玉道:“先前我和二小姐有數面之緣,如今對坐敍話,還是第一次。”道:“我一向在屋中,深居簡出。”妙玉看了一眼天
,吩咐着小丫頭和嬤嬤準備紅泥小爐,煮水烹茶,輕聲道:“外間
雨正盛,既是客來,我蠲些雨水,烹煮茶水而飲。”於是,當賈珩與惜
進入院落時,正好見着站在廊檐之下,捧着茶甕,接着庭院中雨珠的女子,身後燭火橘黃
光芒,為非僧非道的妙玉籠上一層柔光。
“妙玉。”賈珩喚道。
妙玉聞言,手中茶甕頓了下,凝眸望去,見着抄手遊廊中,提着燈籠的三人徐徐而來,見到那少年,心湖中湧起自己都難以覺察的欣喜漣漪,將茶甕遞給小丫頭,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
“師太,吃了嗎?”賈珩近前問道。
妙玉:“……”想了想,低聲道:“已用過齋飯。”賈珩“嗯”了一聲,看了一眼正拿着壇甕正在接着雨水的丫鬟,皺了皺眉,説道:“到屋裏吧,外間冷的,雨水雖為無
水,但空中多浮聚塵埃,雨水降時汲取塵土,蠲的雨水,其實一點兒都不乾淨的。”妙玉:“???”惜
見着妙玉錯愕模樣,“噗呲”一聲,忍俊不
。
妙玉雖子清冷,見到他卻總是無言以對。
賈珩面淡淡,他之所以有時戲
妙玉,無非是摧毀其在惜
心頭的形象。
好比後世某北大高材生入山修行,結果發現崇敬的所謂大師只是“花和尚”,信仰崩塌,重新還俗一樣。
恰逢這時,屋內的邢岫煙聽到外間動靜,挑簾出來,問道:“妙玉師傅在與誰……”面而望,正對着一雙清冷的眸子,不由一怯,眉眼低垂,低聲道:“原來是珩大爺。”賈珩打量着邢岫煙,温聲道:“邢姑娘也在。”邢岫煙衣衫頗為簡素,半新不舊的襖子,臂袖處的顏料甚至有些掉
,臉上更未施着粉黛、胭脂。
邢岫煙撥開簾子,輕輕柔柔道:“與二姑娘尋妙玉師傅,大爺……屋裏請。”賈珩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妙玉,問道:“師太不請我進去坐坐?”妙玉瞥了一眼賈珩,挑開簾子。
賈珩與惜一同進入廂房,妙玉也隨着進來,室內佈置典雅,一股安神定意的檀香瀰漫着。
又添了幾蠟燭,一室頓時明亮如晝,將幾人身影倒映在軒窗上。
見着賈珩,連忙起身,行禮喚道:“珩大哥。”司棋近前行了一禮。
賈珩點了點頭,轉而問道:“二妹妹,今之事,沒受着驚嚇吧?”
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妙玉這時,吩咐着幾個丫鬟準備茶盅,瞥了一眼賈珩,淡淡説道:“珩大爺既不喜今歲雨水,那隻得還是用雪水烹煮了。”賈珩道:“尋常井水,解渴即是,倒也未必用着雨雪之水。”妙玉卻不再應,吩咐着丫鬟準備茶具,給幾個人備好茶盅。
轉而來到高几處,拿着自己尋常用的綠玉斗,“嘩啦啦”聲中,熱氣嫋嫋而升,綠茶葉舒展開來,茶湯清亮,倒映燭火。
眾人聚在一起飲着茶水,各拿着茶盅。
妙玉乜了一眼賈珩,將綠玉斗遞至近前,冷聲道:“這是你要喝的井水。”賈珩:“……”見着那綠玉斗,心下微動,拿起抿了一口,問道:“四妹妹方才還提及西府事,四妹妹覺得人生無常,富貴榮華如過眼煙雲,妙玉師太怎麼看?”妙玉凝了凝柳葉細眉,看了一眼惜,丹
輕啓,聲音宛如碎玉落於盤中,清越、明澈:“富貴榮華,不可常保,皆當別離,無可樂者,是謂,縱有千年鐵門檻,不過終須一個土饅頭。”當年她父親為蘇州織造,她家也曾富貴榮耀一時,如今家道中落,寄人籬下,何嘗不是富貴榮華,不可常保?
聽説西府襲爵二人為朝廷拿捕、訊問,正是應着這麼一句。
賈珩輕笑了下,道:“縱有千年鐵門檻,不過終須一個土饅頭……這句話,倒頗得幾分玩味。”邢岫煙放下茶盅,凝了凝秀眉,看向二人,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二人隱隱在打着機鋒。
想了想,輕聲道:“妙玉師父以前就常言,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唯喜這兩句的。”妙玉面幽幽,道:“我雖出身官宦,但如今已為檻外之人。”賈珩放下綠玉斗,接話道:“可我也並非檻內之人。”妙玉聞言,凝眸看向那少年,目光微亮,他果然是……她的知己。
賈珩抬眸看着妙玉,須臾,説道:“枯榮興衰,誠為天地至理,不可常保者,豈止富貴榮華?月星辰,尚枯寂凋亡,長生久視也不過鏡花水月,你我芸芸眾生,存身此世,不過取剎那芳華四字,何論檻內檻外?執着於此,反而落了下乘。”這世界就沒有永恆不朽的東西,宇宙尚會熱寂,如以宿命論,那麼萬物最終都會凋亡。
而賈珩之言,無疑讓妙玉心頭一頓,何論檻內檻外?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氣度格局?
嗯?反而落了下乘?誰?
念及此處,妙玉面如清霜,語氣淡淡道:“故佛曰,唯四大皆空。”邢岫煙聽着二人敍話,手中的茶盅頓在嘴邊,恍若“吃瓜”羣眾,唯有恬靜、閒談的眉眼浮起一抹思索。
賈珩看向妙玉,打量了下,問道:“師太既如此了悟,緣何食不厭,膾不厭細?連飲茶之水,都要汲汲無
之水,茶具更是
美奢麗?”説着,將觸
瑩潤的綠玉斗輕輕晃了晃,炫着燭光,
澤翠麗。
妙玉:“……”合着與她論道是虛,取笑她才是真?
直想一把奪過綠玉斗。
惜先看了一眼妙玉,而後又看了一眼少年,不知為何,心頭就有着幾分好笑,道:“珩大哥,妙玉姐姐原是官宦人家,不為權貴所容,方
離江湖的。”妙玉一聽“姐姐”兩字,臉頰微熱,這時候,提什麼姐姐,更不是説她所謂修行只是欺世盜名?
“我知道,故妙玉姑娘才覺,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道盡人生至理,家中遭逢大變,有此慨,人之常情。”賈珩説道,事實上原著中的惜
何嘗不是如此?
妙玉貝齒抿了抿櫻,怔怔看着那少年,分明是被説中心事。
邢岫煙看着正在説話的二人,隱隱明白了什麼。
則是神情
茫地看着幾人,一時摸不着頭腦,所以這究竟是議論着誰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