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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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季杏棠見到了若玉。

這一天院裏的葉子全變得枯黃,承受得住的,都掛在枝幹上,承受不住的,都飄零在地上,死生如此。

若玉把披肩的頭髮全剪了,把頭髮梳理整齊,穿着件素淨的月白馬褂,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許多年前他剛來到上海,他一個孩子故作老成把侷促不安掩藏起來,一副唯我獨尊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他確實只是個孩子,因為犟沒少挨白嘯泓的打罵,他偷跑了很多次,跑不掉後來索也不跑了,因為有季杏棠護着他對他好,他能撒嬌耍賴把腳蹬進他懷裏取暖,也能有事沒事鑽進他懷裏讓他抱着睡覺。沒有那些肌膚之親,他們還是親密無間,但他們之間撕裂出的鴻溝又不全是因為這樣。

在沒有見面之前,季杏棠已經把該想的不該想的想了個遍,見了面還是不知道説什麼好,再去追究底絲毫沒有意義,倒是糾結起是否要把他帶去香港,還是留一筆錢給他讓他去走自己的路。

劉嬸沏了熱茶,若玉烏溜溜的眼珠子不知道是被熱氣濡濕的還是原就有淚,藏在長睫和雙眼皮後面誰也看不見。良久,若玉説,“這是什麼世道,做人都由不得自己。”季杏棠正從茶几底下摸出一盒檳榔牌紙煙,聽他講話又放了回去。

“想想又是這樣,人與人之間本就你是你、我是我,分的一清二楚。冷漠是常態,甚者如蛇蠍。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總是有特別的原因。我貪圖本人給的位高權重,本人貪圖我滿清遺孤的身份,所以我娘能委身侍敵,我能認賊作父,可是那個短命鬼一命嗚呼,他的親生兒子想屠了我們母子給他父親陪葬,結果我娘死了我逃了。怕你一槍崩了我這個漢,回到上海也不敢來找你,我又是慣吃軟飯的,傍上了一個病秧子豪紳,後來膩了又傍上一個公子哥,林錦笙,你認識的,我一直在英租界同他廝混。上海灘離不開酒財氣,他更是好好賭開銷大,我們經常缺錢,我不去賣身他就讓我出來唱戲,嗓子不行唱也唱不好,他找了個小戲子暗地裏唱雙簧,我只要往台上一站就有人砸票子。也不用説我欺師滅祖,盧瑾郎畫宮圖,林錦笙拍豔門照,那些人也不是看戲,只是瞧我這個戲子……”

“不要再説了。”這話八成真二成假,刺耳傷心。季杏棠不想再聽下去,他臉上佈滿了悽惶,不可思議地看着若玉平靜如常説出這番話。

若玉也直視着他,微微一笑,“不説也罷,離開後我過得就是這樣的子……其實也沒什麼差別,你養我我陪你睡覺,別人養我我陪別人睡覺,然後七潦八草胡天胡地混生活。”季杏棠垂下頭不住地按眉心,他簡直不敢看若玉的臉,若玉變得像一個無心肝的人,變成一個他不認識的人。若玉已經坐到他身邊,把額頭抵在他肩膀上,“哥,你還能抱抱我嗎?就這最後一次,然後我們再無瓜葛。”他就這麼一點乞求了,一聽就讓人軟了心。季杏棠舒展了雙臂把他摟在懷裏,若玉側臉枕在他肩上,季杏棠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梓軒,別説這樣的話,我帶你去香港,那裏比上海好很多。”很多很多年,若玉終於清楚地明白,他是很喜歡季杏棠,他比自己的父親更父親,比自己的哥哥更哥哥,本來相親無事,事的啓蒙讓其中情愫蹤,已然是自己搞混了,才把不該有的幻想加到他身上。若玉閉上眼睛,彷彿不是他自己在説話,“季哥,我不去香港,我把話和你説清楚,你也不肯讓我去了。你不要不信,去問穆如松、去問穆柯、去問白嘯泓,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你還矇在鼓裏……我很喜歡穆柯,可他是我的親哥,你能不能最後給我出個主意。”若玉説完,季杏棠已經木住,聽起來太荒誕,然後反應過來季杏棠輕拍他的後腦勺,“你又胡説八道些什麼?編造出這樣的故事來騙我。”若玉輕笑一聲,臉在他肩頭蹭了蹭是在擦眼淚。季杏棠捧着他的臉,拇指揩去他冰涼臉頰上的淚痕,木愣愣看着他許久,彷彿想通了些什麼就忽然笑了,“你為什麼要騙我?你就這麼討厭我嗎?為什麼騙我……騙我……繼續編謊話騙我!”説着説着就吼了起來。

落在若玉眼裏,季杏棠的樣子很嚇人。他隱忍的久了,喜怒哀樂都不動聲,突然雙目猩紅的對自己大吼,讓他覺自己終於從平靜走向了聲勢浩蕩的死亡,一切瞬時宕起來。

若玉想伸手把他的愁苦哀痛都抹去,讓他對自己笑,可是沒有資格,只能眷戀地看他一眼,然後撥開他的手站起身往前走,他説話像往常一樣平靜,“哥,你總是這樣,徒有男人身,毫無丈夫氣。穆如松是老頭子的拜把兄弟,你又不可能殺了他;穆樺是整個礦業協會的第二理事長,你又不可能去惹理事會;穆柯是沈正嶸手下的先遣團團長,你又不可能去對抗軍部;穆樗是個孩子,你又不可能造孽,挽香姐的孩子你更下不去手。”走到客廳門口,若玉倦怠地回首一笑,“你要報仇只能來找我了,你現在該一槍把我槍斃,給你爹報仇。你要想一想,你爹若是還活着,你這輩子都不一樣了。”白嘯泓站在樓梯口滿眼瞧着一切,槍,他放在茶几下層。他忽然覺得自己太過幼稚,他們不過都是被命運捉了的可憐人,可是不能回頭,後悔藥一旦吃了就覺得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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