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滇池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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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爭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西風無賴過江來,歷盡千山萬水幾時回?秋聲帶葉蕭蕭落,莫響城頭角。浮雲遮月不分明,傾滇池一洗放禾青。
——董晉卿進得城來,雲紫蘿笑道:“這地方真好,我看滇池之美,似乎比西湖之美還要來得自然。”繆長風笑道:“你若是登西山賞滇池,那還更美呢!嗯,你既然如此歡喜昆明,咱們何不在這裏多住一天?反正此去大理也不過六七百里路程,以咱們的腳程,三天功夫最多四天,一定可以到達。”一個多月的奔波,雲紫蘿的體力支持得住,神也確實是有點疲了,當下笑道:“好吧,反正不爭在一天的工夫,明天你就帶我跑馬看花吧。”找了裁縫定做衣裳之後,他們便以兄妹的名義,投宿客店。
第二天一早起來,繆長風和她説道:“一天的工夫,當真是隻能跑馬看花了。不如這樣吧,貪多嚼不爛,咱們只找兩處風景最好的地方去玩。上午逛大觀園,下午遊西山,你説好不好?”雲紫蘿笑道:“我從未來過昆明,一切由你安排。”大觀園果然是個風景絕佳之地,一進園門,便覺一路花香,紅酣紫醉。園中有個大觀樓,樓高百尺,登樓可以眺望滇池,樓上懸掛有孫髯翁寫的一副長聯,上聯是:鑲神駿,西耆靈儀,北走婉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與螺州,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楊柳。”雲紫蘿讀一句讚一句好,再看下聯:“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竭殘碑,都付與荒咽落照。只贏得幾檸疏鍾,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繆長風道:“上聯寫眼前鳳物,下聯寫昆明史實,情景
融,古今並論,確是非大手筆莫能。”雲紫蘿笑道:“賞罷名聯,咱們也該賞一賞聯中所寫的風景了。嗯,你瞧,當真是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呢!”兩人在大觀樓憑欄縱目,看遠處蟹嶼螺州,嚴若風鬟霧鬢;正自心醉神馳,忽聽得當噹噹鑼聲在這園中敲響起來。
雲紫蘿把目光從遠處收回,只見園中的一塊空地上,一堆人圍成一個圈子,圈子裏有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打鑼的人就是那中年漢子了。那小姑娘則正在笑盈盈的向四方作了一個羅圈揖,似乎是在央求圍看熱鬧的人退後一些,好把圈子擴大。
這塊空地在園子當中,和大觀樓的距離約有五六十步之遙。大觀樓樓高百尺,從樓頭俯瞰下來,看得清清楚楚,但説話的聲音,就不是聽得十分清楚了。
這小姑娘的聲音宛如出谷黃鵬,清脆憂耳。可惜説得小聲,雲紫蘿費了好大的勁,凝神靜聽,方才聽清楚了她説什麼。聽清楚了,笑道:“原來是一對賣藝的父女,這小姑娘説她爹爹會變戲法,繆大哥,你要不要下去看?”繆長風笑道:“江湖上的變法都是假的,我寧可在這裏觀賞滇池的風光。”雲紫蘿道:“這小姑娘有副好嗓子,要是她會唱曲子,一定好聽。”話猶未了,只見那漢子已是把銅鑼收了起來,換了一把三絃,説道:“妞姐,你先給各位大爺孝敬一支曲子。”雲紫蘿喜道:“她果然會唱曲子。”繆長風道:“咱們在這裏聽也是一樣,犯不着和別人擠。”雲紫蘿道:“好的,咱們就一面看風景,一面聽她唱曲吧。”本來雲紫蘿不是專心要聽小姑娘唱曲的,不料她一唱起來,卻是把雲紫蘿的注意力都引了。”她唱得音細而清,每一個字聽到耳朵裏都聽得清清楚楚,和剛才説話的情形可是大不相同了。雲紫蘿吃了一驚,心裏想道:“原來這小姑娘竟是練過內功的人。”要知聲音能夠從數十步外的低處傳到百尺之上的高處,自非中氣十分充沛不可。倘若是一個
豪漢子大叫大嚷,他們在大觀樓上聽得清楚不足為奇,如今出於一個小姑娘之口,聽得這樣清楚,那就有點不尋常了。繆、雲二人都是武學行家,一聽就知她練過內功,放此聲音才能運氣行遠,雖然這還不是什麼高明的內功,但也有了相當基礎,叫人不能不對她刮目相看了。
這一來令得繆長風也不要注意起來了。
但最引雲紫蘿注意的還不是這小姑娘的內功,而是她所唱的曲詞。
歌喉婉轉淒涼,唱的是:“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長如訣。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奈鍾情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鈎説。唱罷秋墳容易歇,叢認取雙棲蝶。”唱的竟然是納蘭容若‘飲水集’中的一首蝶戀花詞。而這首蝶戀花也正是雲紫蘿最喜歡的一首納蘭詞。
“無奈鍾情容易絕!”寫的不啻正是她的心頭恨事啊!
每當她念這首詞的時候,就不由得想起她和孟元超那一段悽苦的戀情,這本是納蘭容若的悼亡詞,但在雲紫蘿的處境來説,她和孟元超雖然都還活在人間,但他們這段戀情卻是早已“死”了。
如今在這百尺樓頭,忽然聽得一個賣藝的小姑娘唱出這一首詞,雲紫蘿不覺痴了。
回憶的遊絲飄到西子湖邊,她想起了與孟元超湖上同遊那段甜的
子,眼前的滇池也好像變成西湖了。
一陣熱烈的掌聲把她驚醒過來。
看熱鬧的人雖然不懂得這小姑娘唱的是什麼,淒涼的調子他們也不歡喜,但由於這小姑娘的歌聲清脆,長得又惹人憐愛,聽眾還是報以熱鬧的掌聲。
繆長風道:“這小姑娘唱得很有意思,看來這兩父女恐怕不是尋常人了。”雲紫蘿點了點頭,想道:“這小姑娘不過十六七歲,正是花燦爛的年華,她怎的卻愛唱這樣悽苦的詞?她又怎能理解詞中的
情呢?”一曲既終,那小姑娘換上笑容,説道:“唱得不好,請大家包涵。”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怪里怪氣地叫道:“小姑娘,你唱得好啊!再來一個!”小姑娘笑道:“我已經獻過醜了。大家還是請看我爹變的戲法吧。我唱的不好,我爹變的戲法卻是很好看的。”那漢子哈哈笑道:“我家的小姐兒給我吹牛了,多謝各位捧場,我就給各位表演一段
刀吐火的功夫吧。”大家一聽有這樣刺
的戲法可看,紛紛鼓掌。
那漢子道:“我這套功夫可以説是戲法,也可以説不是戲法。”話猶未了,就有觀眾問道:“為什麼?”那漢子繼續説道:“戲法總是假的,我這套刀吐火的功夫當然也不免有些是假,但卻不是完全假的。它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那個軍官似乎因為小姑娘不肯再唱,有點不大高興,冷冷説道:“別裝腔作勢了,要變就快變吧。”場子旁邊,有一個賣湯圓的擔子,爐火燒得正旺。那漢子拔出一柄
刀,小姑娘手持一
木捧,兩父女對打起來,那軍官説道:“你不是要演
刀吐火的嗎,誰耐煩看你們父女倆耍花招。”繆長風對雲紫蘿道:“這人耍的是保定劉家的五虎斷門刀法,這幾下刀法倒是如假包換的真功夫。”只聽得”喀嚓”一聲,那漢子一刀把女兒的木
劈為兩截。那漢子説道:“各位瞧清楚了,這可是真的鋼刀吧?”看熱鬧的人都説:“不錯,是真的鋼刀。”那漢子走到賣湯圓那挑擔子的前面,説道:“朋友,借你的火爐一用。”把
刀
入燒得通紅的炭裏,過了一會兒拔出來,只見那把刀也燒得通紅了。
那漢子把刀慢慢送人口中,直沒至柄,眾人譁然驚呼。那漢子忽地張口一吐,一溜火光,從他口中噴出,那柄
刀也跳出了他的口腔。那漢子抱拳道:“獻醜了!”眾人轟然叫好。
雲紫蘿詫道:“他這是怎樣的,燒得通紅的鋼刀放進口裏,倘若是真的話,他的內功豈非深不可測。”繆長風笑道:“當然是假,他放進口裏這把刀是一節套一節可以縮短的,他口裏含着了一把刀鞘,刀其實是
進鞘裏。至於口吐火,那就更不稀奇了,有一種藥粉含在口中就可噴火,那火卻是冷的。”雲紫蘿道:“若是軟刀,何以他那把刀卻能劈斷木
?”繆長風道:“放進口裏那把刀是換過的,不過他的手法太快,看熱鬧的人都看不出來。他這換刀的手法倒也是真功夫。”雲紫蘿笑道:“原來如此,卻把我也騙過了。”那個軍官忽地走出來道:“好功夫你再試一試,
我這一把刀,我不將它燒紅,你應該更容易
了!”那漢子笑道:“大人,我這是變戲法呀,哪能當真?”那軍官冷笑道:“你不是説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嗎?嘿嘿,我知道你是真人不
相,現在我就是特地來試試你的真功夫啦!”那漢子苦着臉道:“大人開玩笑了,我哪裏有什麼真功夫?”那軍官板起臉孔,驀地喝道:“誰和你開玩笑?你不
也可以,你的女兒跟我回去。”那小姑娘道:“大人要我去作什麼?”那軍官道:“你的曲子唱得好,本城總兵最喜歡年輕貌美的姑娘唱曲子,我陪你見他,你討得他的喜歡,那就是你的造化了!”小姑娘面
一變,冷冷説道:“我不去。”那軍官道:“你不去就讓你的爹爹
刀吧!”右手拿着鋼刀,作勢揚空一劈,左手伸出來就要拉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柳眉倒豎,伸手便格,她的父親連忙將她拉開,向她使了一個眼,説道:“這野丫頭不懂禮數,不堪伺候貴人。大人,你還是饒了她吧。”那個軍官喝道:“不行!要嘛你讓她去,要嘛你就吃我一刀。沒有第三樣可以選擇的了!”雲紫蘿身在高樓之上,不
暗暗為那兩父女着急。繆長風笑道:“你用不着為他們擔憂,當真動手的話,只這個小姑娘就準能叫那個軍官吃不了兜着走,還無須她的父親出手呢。”雲紫蘿説道:“我知道他們身有武功,但看來他們是頗有顧忌,不敢和官府中人動手。”他們在樓頭議論,話猶未了,只見人叢中忽地走出一個少女,看年紀比那賣藝的小姑娘也大不了多少,姿容更為豔麗。
此時正是那個軍官又要抓那小姑娘的時候,那少女突然走上前去,擋着小姑娘向軍官喝道:“光大化之下,你這狗官敢欺侮人!”那軍官怔了一怔,忽地不怒反笑:“啊,你比她更美,好,你要我放過她,那也行呀,你替她跟我去吧。”話猶未了,只聽得“啪”的一聲,軍官臉上已是給那少女打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那軍官又驚又怒,腳步一個跟蹌,喝道:“臭丫頭,要造反嗎?”跟着便是一刀向那少女斬去,也顧不得什麼憐香惜玉了。
賣藝那漢子連忙叫道,“大人,使不得!”伸手就要拉開那個軍官,不料他話猶未了,也還未曾拉着那個軍官,只聽得“喀嚓”一聲,那少女已是一把抓着那個軍官,扭斷了他的腕骨,把他的鋼刀也搶了過來了。
少女冷笑道:“你説我造反,我就造反,那又怎樣?”一刀劈下,作勢就要殺那軍官。那漢子又慌忙叫道:“姑娘,使不得!”人叢裏突然走出一個少年,搶在賣藝那漢子的前頭:把少女拉開,埋怨她道:“你闖的禍還嫌不夠麼?你怎麼老是愛管閒事。”那軍官痛得殺豬般的大叫,衝出人叢,一面跑一面罵道:“臭丫頭,你等着瞧!我不叫你知道我的厲害,我不姓張!”看熱鬧的人早已嚇得四散奔逃,有個好心的老者説道:“姑娘,你闖了禍啦,你打的這個人是本城王總兵的副官,還不快走!”少女給那少年拉開,小嘴兒一嘖,説道:“什麼叫做多管閒事,你能夠眼睜睜的看着這狗官欺侮人嗎?我可不能!”那少年低聲説道:“傻妹子,人家的本領可比你還高明呢!”賣藝那小姑娘上前道謝,説道:“為了我連累你們兄妹,我真是過意不去!”那漢子笑道:“別多説了,強龍難鬥地頭蛇,禍既然闖了出來,那還是趕快走吧!”轉眼之間,看熱鬧的人,賣藝的父女,和那對兄妹全都走得乾乾淨淨。
繆長風在大觀樓上一見那少女出現,就不由得大吃一驚,幾乎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人。
原來那個少女乃是武莊,那個少年是她的哥哥武端。
繆長風無暇與雲紫蘿細説,連忙和她下樓。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待他們趕到現場之時,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繆、雲二人在園子裏亂轉,碰着人就打聽,人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有的把他們當作官廳的密探,只説不知。
有的則勸他們趕快逃走,別惹禍殃。但即使對他們並無疑心的人,也是不知武端兄妹逃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