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調兵遣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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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幽怨從前何處訴?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納蘭容若李光夏被囚總管府中,曾經受過薩福鼎許多凌辱,此時突然在這裏碰上了他,這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由得然大怒,嗖的拔劍出鞘,喝道:“好呀,薩福鼎,你就來捉拿我吧!”孟元超卻是心思靈,想道:“薩福鼎不是要在卧佛寺安排‘接駕’的麼,怎舍‘擅離職守’?再説,他又怎敢這麼大膽,只帶了一個不懂武功的太監,就敢來截拿欽犯?”李光夏正要拔劍上前,孟元超心念一動,忽地叫道:“你是李麻子還是快活張?這玩笑已經開得夠了,別再鬧啦!”

“薩福鼎”哈哈一笑,一抹臉孔,現出滿臉麻點,那“司禮太監”也恢復了本來面目,卻原來是快活張。

李光夏又驚又喜,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説道:“畢竟是孟大俠夠眼力,我們都給你瞞過了。”孟元超笑道:“北宮望説我們沾了‘皇上’的光;倒是給他説得對了。那個‘皇上’呢?”快活張笑道:“這套把戲,就只是我們兩人串演,哪裏還有什麼皇上?”戴謨恍然大悟,説道:“原來什麼皇上御駕親臨都是假的。”李麻子笑道:“有個薩福鼎和司禮太監到了卧佛寺,假的他們也不能不當作是真的了。”孟元超道:“你們這套把戲是怎樣變的?其中的巧妙之處,我可還想不通哩。”李麻子道:“簡單得很,我扮薩福鼎,他扮司禮太監,大搖大擺的就到卧佛寺假傳聖旨啦。那司禮太監是我在御林軍統領府曾經見過的,但那些喇嘛只知道有這麼一個太監,沒聽過他的聲音,到了卧佛寺,由我這個假薩福鼎發令施號,他這個司禮太監儘量避免説話,不就是可以騙過了麼?”戴謨道:“你們騙得那些喇嘛鳴鐘之後,就離開卧佛寺了?”孿麻子道:“不錯,我們當然不會當真等待北宮望回來揭穿我們的把戲。”孟元超道:“但你們這身服飾卻又是哪裏來的?”李麻子道:“這就是張大哥的神通了。”快活張道:“我知道附近一條村子有個老伶工,因為失了嗓子,早已退休,教戲維生,家裏藏有各種戲眼,這套軍官服飾和太監服飾,就是我從他的家裏偷來的。”眾人聽了,無不大笑。

戴謨讚道:“難為你們在短短的兩個時辰之內,做了這許多事情。”繆長風也讚道:“這套把戲真是彩絕倫!”快活張道:“還有戲中戲呢!”孟元超道:“什麼戲中戲?”快潔張笑道:“這是麻哥的神來之筆,讓他自己説吧。”李麻子道:“快活張到那老伶工家裏施展妙手空空的絕技之時,我在路上適巧碰到一羣遊丐,我就花了點錢,請他們玩玩遊戲。”快活張道:“你猜他要那班叫化子玩什麼遊戲?”眾人猜了幾次都沒猜着,李麻子道:“我要他們在大路上彼此追逐,互相拋擲泥砂。”李光夏怔了一怔,説道:“這不是把一班叫化子變作了頑童嗎?這是頑童的把戲呀!”快活張笑道:“幸虧麻哥想出這種頑童玩的把戲,才能彌縫最後一個破綻。”孟元超已是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怪不得那麼明的廖凡和夏平二人,在山頭上替北宮望把風,也相信是真的皇上駕臨。”李麻子這才給李光夏解釋道:“皇帝老兒出巡,自必有大隊扈從,路上豈有不揚起塵頭之理?但在山上了望下來,重巒疊峯,遠處路上的車馬不論目力多好都是看不見的,只能隱約看見揚起的塵頭,灰濛濛的一片隨風飄蕩。”李光夏聽了,不覺捧腹大笑,笑過之後,説道:“這主意真‘絕’!那兩個把風的人看見路上塵頭大起,隨後又看見薩福鼎與司禮太監來到,那還敢有半點思疑嗎?”快活張笑道:“可惜咱們不能到卧佛寺去看另一出耍猴兒的把戲。”孟元超道:“雖然看不見也可以想象得到的了。哈哈,那位統領大人接不着聖駕,只怕比被耍的猴兒還更好看煞人呢。”戴謨説道:“北宮望給你們這麼耍,豈能甘心,北京咱們是不能回去的了。孟大俠,你還有什麼未曾辦妥的事情嗎?”孟元超道:“我唯一掛唸的就是尉遲炯和厲舵主的下落。”戴謨説道:“我可以設法轉託丐幫的朋友打聽消息。他們兩人都是一身絕頂武功,想必有驚無險。”繆長風道:“對,咱們現在應該商量一下今後的行止了。戴大哥,這次我們連累了你毀家而逃,心中實是不安。”戴均説道:“繆兄別説這樣的話,為朋友兩肋刀都是應該的,何況區區家業?我在北京住了這許多年,也正想到外面走走呢。”繆長風道:“戴大哥準備上哪兒?”戴謨道:“揚州震遠分局的王鏢頭與我多年未見,下個月是他的六十大壽,我正好趁這機會,探訪老友。”繆長風道:“你説的可是‘天甫一柱’王元通?”戴謨道:“不錯,繆兄敢情亦是和他相識?”繆長風道:“説起來我還欠了他的人情呢。三年前他手下一個鏢師保了一支鏢路經淮南,淮南海砂幫的一個頭目是新從北方來的,不知道這支鏢的來歷,伸手就做了案子。王老鏢頭大怒之下,要找海砂幫的晦氣,後來是我權充魯仲連,多蒙他給我面子,討還這支鏢便作了事。”戴謨笑道:“我這位王大哥是有名的火子,這件事情能夠雙方不傷和氣,真是多虧你了。”繆長風道:“我欠了他的人情未得報答,這次正好和你同往揚州,給他賀壽。”戴謨道:“好極,好極。我也正想仰仗你這位識途老馬,順便一遊江南山水呢。”説罷回過頭來,接着便與孟元超説道:“宋騰霄和你的師妹在八達嶺松風觀,我恐怕沒有空給他們報訊了。”孟元超道:“我知道他們正在找我,我馬上就趕去會見他們。”要知宋騰霄和呂思美,離開戴家的時候,只是準備暫避幾天風頭就回來的,昨晚京城發生的大事他們當然還未知道,是以孟元超必須立即趕去給他們報訊,阻止他們回京。他本來想邀繆長風作伴的,但繆長風已經答應了和戴謨同往揚州,也就只好算了。

殊不知繆長風也是另有一番心意,從八達嶺到雲紫蘿的家鄉,走得快的不過一天路程,他估計孟元超在見了宋騰霄呂思美之後,他三個人多半會結伴再到三河縣去找雲紫蘿,他可是不願在當中自尋煩惱了。本來他並不是非到揚州去不可的,他之所以要和戴謨同給王元通祝壽,不過是找一個遠離雲紫蘿的藉口而已。

戴、繆、孟三人已有去處,李光夏接着説道:“我準備先到保定的本會分舵走一趟,然後迴轉大涼山。”戴謨道:“見了令師江大俠請代我問候。”孟元超道:“快活張,李麻子,你們兩人打算如何?”快活張笑道:“我和麻哥已經説好了,我們兩人準備合夥做沒本錢的生意,走到哪兒就偷到哪兒。孟爺,你可就不用管我們了。”李麻子笑道:“不過現在我先得去遣散那羣化子,免得他們被捕呢。”當下各人分道揚鑣,他們的對手北宮望卻還在卧佛寺中,做着接“聖駕”邀功請賞的美夢。

卧佛寺中,正在一片緊張忙碌。

北宮望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準備和薩福鼎相會,回到寺中,方才知道薩福鼎和那個司禮太監已經走了。

留守寺中的喇嘛稟告道:“薩總管與王公公下山接引聖駕去了,他們説聖駕大概一個時辰之內就會來到,請統領大人在此恭候。”北宮望鬆了口氣,説道:“你們已經準備妥當了嗎?”那喇嘛道:“統領大人放心,王公公所教的禮儀,我們已經練了。”北宮望道:“好,現在闔寺僧人已經開集,他們剛回來的還未知道,你把應該注意的儀札再教他們一遍。然後就得馬上列隊,準備恭聖駕了。”那喇嘛唯唯應命,便即進行。寶相法師也要去跟他練習儀禮,北宮望説道:“法師,你不用着慌,待會兒有我在你身旁,包保你不會出錯。咱們先到禪房歇歇出和你説幾句話。”原來北宮望是要寶相法師替他圓謊,如果皇上問起捉拿“欽犯”的事情,可不能如實招供,只能説是沒有搜獲。他是寶相法師的靠山,寶相法師也要隱瞞剛才給“欽犯”打得一敗塗地的真相,自是滿口應承。當下兩人編好説辭,對好口供,方才出去,這時一眾喇嘛,早已排成隊伍,分列兩行,從大雄寶殿排出山門,準備“恭聖駕”了。

“萬木無聲待雨來!”此情此景,庶幾近之!

不料等待復等待,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天已是漸近黃昏,仍然未見“聖駕”來到。

北宮望不覺起了疑心,問夏平道:“你們剛才確是看見山下塵頭大起?”夏平、廖凡同聲應道:“決沒看差。”北宮望皺起眉頭,説道:“那麼縱然皇上臨時改變主意,不再來了。薩福鼎也應該回來報個訊的呀,你們再去看看!”廖凡説道:“若是聖上已經上了山,那可就是看不見塵頭的了。”北宮望不由得暗暗嘀咕,大為難,要知若是隨便派一個人去打探,萬一“皇上”當真是已經上了山,給扈從的大內侍衞發現,這可就是可大可小的“衝撞聖駕”的罪名。除非他以御林軍統領的身份,親自跑去“接駕”那還情有可原,但也有“拍馬拍到馬腿上”的危險。因為薩福鼎可以指責他業已知道“聖駕”要來卧佛寺,他不在寺中親自佈防,加強防衞,卻來討好,只怕最少也要擔個“處事不當”的過失了。

這班喇嘛“恭聖駕”彎得也痛了,站得腿也酸了,有幾個未練過武功身體較弱的小喇嘛。已是面如土,搖搖墜。

寶相法師小聲説道:“統領大人,這事恐怕有點蹊蹺,天都快要黑了,皇上還未駕到,咱們怎麼辦呢?是等下去還是——”北宮望也是拿不定主意,正自躊躇,忽見有個人匆匆跑來,寶相法師喜道:“好,總算是有個人來了!”他只道是薩福鼎遣來傳訊的人,多半是皇上跟前的太監,哪知這個人跑得近了,卻原來不是太監,而是一個老頭。玄風道人和北宮望同時叫出聲來,一個叫道:“師叔!”一個叫道:“楚老先生,原來是你!”原來這個老頭是孟元超在雲家和他過手的那個通天狐楚天雄。玄風道人的師父與他乃是八拜之,敵此尊稱他為師叔。

楚天雄向北宮望施了一禮,説道:“小老兒是特地來向大人稟告昨晚之事的,慚愧得很…”楚天雄輩份甚高,在統領府中,北宮望待他以客卿之禮,不同一般手下。只因北宮望對牟宗濤有點放心不下,是以昨晚特地請他出馬,暗中監視,倘若出了什麼意外,他也可以從中策應。要知楚天雄外號“通天狐”足智多謀,武功又高,幹這樣的事,他當然是最適當的人選了。

北宮望原來的計劃,本是要牟宗濤冒充俠士,去救李光夏的。但牟宗濤一直沒有消息捎回來,李光夏是怎樣逃出總管府的?何以他後來在戴家出現,並無牟宗濤作伴,卻與孟元超同在一起?這兩個疑團都是北宮望百思莫解,急於揭曉的。

但此際北宮望卻有更緊要的事情急於知道,只好把這兩個疑問暫擱一下了。

不待楚天雄把話説完,北宮望便即搖手説道:“昨晚的事情,待會兒再説。楚老先生,我先問你一件事情。”楚天雄怔了一怔,道:“統領大人,知何事?”

“你在路上可曾碰上皇上聖駕?”楚天雄吃一驚,説道:“聖駕出京?我不知道!”

“那麼,你可曾見着薩福鼎和一個太監?”北宮望再問。

“沒有見,整條路上,連穿着較為體面的行人都沒一個,更莫説大內總管了!”楚天雄更為驚愕了。

北宮望驚愕比他更甚,連忙説道:“那麼你仔細想想,可有什麼可疑的人物最曾經在路上出現的?”

“哦,有了!”楚天雄想了一想,失聲叫了出來。

北宮望道:“什麼有了?”楚天雄道:“我看見一羣叫化子,好像小孩子戲耍似的,在路上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趕,還互相拋擲泥沙。我因為有要事在身,只道是一班窮快活的遊丐胡鬧,當時也沒理會他們。現在想想,敢情這羣叫化乃是丐幫弟子?”北宮望已經猜到幾分,説道:“丐幫的人,在這天子腳下,不敢公然和咱們搗亂的。不過似你所説的情形也確實可疑,管他是不是丐幫的弟子,且抓他幾個回來審問吧。西門師弟,你和玄風道長去辦這事。”西門灼和玄風道人應命而去,卻不知那班遊丐早已給李麻子遣散了,哪裏還抓得着?

北宮望差遣師弟去後,回過頭來,問那在卧佛寺留守的大喇嘛道:“你們所見的那個‘薩福鼎’與‘司禮太監’,其中有一個是否有點好像走起路來不太方便的樣子?”那大喇嘛仔細一想,説道:“對了,那個王公公走起路來,左腳似乎有點病,他總是右腳着地,在腳只是腳尖點地,腳跟沒有踏實的。”北宮望至此已是完全明白,説道:“你們卻給他騙過了,那個‘王公公’是偷兒快活張!”要知快活張是昨晚左腳受了傷的,他在路上可以藉助枴杖之力施展輕功,在屋子裏可就不能掩飾了。

夏平、廖凡二人大吃一驚,好生慚愧,齊聲問道:“那麼冒充薩總管的那個人想必是李麻子了?”北宮望恨恨説道:“除了李麻子,還有誰能夠冒充別人,冒充得如此維妙維肖!”夏平説道:“統領大人息怒,咱們回京去知會九門提督,多派幹練的捕快捉拿他們,捉到了他們的筋,剝他們的皮!京裏抓不到,咱們還可以通令各省各州縣的大小衙門,合力搜捕!”北宮望心道:“快活張若是可以給你們輕易抓到,他也不能算天下第一神偷了。”但也不願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當下就點了點頭,説道:“好吧,你們喜歡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楚老先生,咱們進裏面説話。”寶相法師道:“那麼咱們是不用接聖駕了吧?”他是因為北宮望尚未下令解散,按規矩不能不有這麼一問。

北宮望氣怒頭上,忘了自己的疏忽,哼了一聲,説道:“還有甚麼聖駕接?你們喜歡接偷兒,那就儘管在這裏排班站候!別丟人現世啦,都散了吧!”一眾喇嘛如奉皇恩大赦,各自散去。北宮望和楚天雄進入一間靜室,説道:“好了,楚老先生,現在你可以説説你昨晚的遭遇了。”楚天雄道:“統領大人,有件事情,我想先清楚。”北宮望道:“什麼事情?”楚天雄説道:“昨晚去‘救’李光夏的人,除了牟宗濤與尉遲炯之外,是否還有第三個?”北宮望説道:“我派出去的只有一個牟宗濤,尉遲炯雖然與他聯手,卻是不知真相的。但尉遲炯是否另外約有幫手,我就不知道了。楚老先生因何有此一問?”楚天雄道:“昨晚我按照大人吩咐,提早半個時辰,在總管府附近埋伏,幸虧是我提早前往,這才碰上。”北宮望道:“碰上什麼?”楚天雄道:“我還未曾看見牟宗濤進去,就先發現李光夏和另一個人逃出來了。”北宮望道:“那是什麼人?”楚天雄道:“是一個不知來歷的蒙面人。我一看背影,就知道決不是牟宗濤,也不是尉遲炯。我就暗暗‘綴’(江湖術語,跟蹤之意。)在他們後面。”北宮望詫道:“以老先生的輕功,李光夏這小子是訣計比不上你的。後來卻怎的給他溜掉?”楚天雄面上一紅,説道:“那蒙面人的輕功卻是十分了得,幸而他抱着李光夏跑,我還勉強跟得上他們。那蒙面人狡猾得很,他大概早已發覺我跟蹤他了,在跑到一條長街的轉角之處,他突然止步,我不知道,追了進去,冷不及防,這,這就受了他的暗算啦。”北宮望道:“他用的是什麼暗器。”楚天雄面上更紅,説道:“不是暗器。”北宮望定睛看了他片刻,點了點頭,説道:“楚老先生想必是受了內家真力的劈空掌所傷了。哈,這人掌力十分雄渾,不過攻擊敵人之時,卻是集中一點的。當時大概有三丈左右距離吧?楚老先生,幸而你警覺得快,立即斜躍避開,這才沒有給傷着口的璇璣,只是脅下的愈氣不免略受波及,如今大約還有一點疼痛,對不對?”原來北宮望乃是個中高手,他聽楚天雄説話的聲音,好像是有點輕微傷風的樣子,這是氣血不舒的跡象,是以對他們當時動手的情形,已是猜着了八九不離十。

楚天雄見他説得歷歷如繪,不駭然,心道:“北宮望身為御林軍統領,果然是有驚人的技藝,名不虛傳。他不在場,竟是有如目睹一般。”北宮望安他道:“老先生不用難過,勝敗兵家常事。倘若是我突然碰上這樣一個不知他武功路子的高手,只怕也是難免要吃虧的。”説話之際,緊握楚天雄雙手,一股內力直輸進他的體內,楚天雄登時覺得氣血暢通,有説不出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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