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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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小酒館裏人聲嘈雜,有放聲大笑的,有吹口哨的,大有在一起胡説些無恥的小話。
我經人介紹認誤解了雜貨鋪老闆安德烈·捷裏柯封鎖。
他的小鋪在一條荒涼小街的盡頭、垃圾佔領的道路附近。
他是一個患麻病的獨臂人,相貌温和,銀灰的鬍鬚,眼睛裏透出
蝗。他有全城最好的圖書室,收藏了許多
書和珍貴版本書,喀山許多學校的大學生包括那些抱有進步思想的人們,都到他這兒來借書。
安德烈的小雜鋪是一幢低矮的平房,緊挨着一個放高利貨的清教徒的住所,從鋪子裏進去,有一扇門通向一個大房間,這間房子採光不好,只靠一扇向天井開的窗子入微弱的光線。和大房間相連的是廚房,從廚房過去,在通向清教徒住所的昏暗走廊的拐彎處“躲”着一間倉庫,對了。這就是那間秘密圖書室。其中一些書籍是手抄的。比如拉甫洛夫的《歷史信件》,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麼辦》,彼消列夫的文論集,《飢餓王》,《陰謀的把戲》——這些全是用鋼筆抄寫的,現在這些手抄本翻破了,書頁也捲了。
我頭一次來小雜貨鋪的時候,捷裏柯夫正在待客,他指着通向大房間的門向我示意,我進去一看:黯淡的房間角落裏,跪着一個像是薩洛無修道院聖徒勒菲姆畫像似的小老頭,他虔誠地祈禱着。看着他,我覺得不太舒服,也不協調。
我聽人們説捷裏柯夫是民粹派,在我的印象里民粹派應該是革命家,既是革命家就不應該信上帝了,所以我認為這個禱告的小老的房間裏是多作的。
他禱告完,很認真很仔細地用手梳一梳白頭髮和鬍子,極為重視地看着我説:“我是安德烈的父親。你是誰呀?噢,幫來是你,我還以為是化了裝的大學生呢。”
“大學生幹嗎非得化裝呀?”我問他。
“是呵。”小老頭小聲説“他們裝扮得再好,上帝也會認出他們的…”他到廚房去了。我坐在窗子旁想事,猛然聽到喊聲:“噢,他長這樣兒呵。”廚房邊上靠着一個白衣女孩兒,短短的金黃頭髮,臉
蒼白有點兒浮腫,兩隻漂亮的藍眼睛在微笑,她像是街上廉價石印畫的小天使。
“您用得着那麼驚訝嗎?我的樣子真得很可怕嗎?”她説話的聲音細微顫抖。她十分小心地緩緩地向我靠近,走路時手緊緊扶着牆壁,像腳下不是牢固的地板,是搖擺不定的繩子似的。她全身顫抖着,彷彿有萬千支針扎進了她的腳掌,又像是牆壁上有火燙傷了她嬰兒般胖乎乎的手,看她不大肢走路的樣子更不像凡人了。她的手指直直的很僵硬。
我一言不發站在她面前,到從未有過的狼狽和淒涼。這間默淡房子裏一切都是怪異的。
女孩兒坐到椅子上,還在抖動,就像椅子會突然從她股底下飛走似的。她十分坦率地告訴我,她近四五天才開始活動,她手腳麻痹躺在牀上三個多月了。
“這病是神經麻痹。”她微笑着對我説。
當時我似乎很希望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分析她的病症:神經麻痹。這麼一個女孩兒,住在這個怪異的房間裏得了麻痹症。聽起來太簡單了。這房子裏的每一樣東西都十分膽小地依偎着牆壁,屋角聖像前的小神燈分外明亮,神燈鏈子的黑影在飯桌的白桌布上奇怪地晃動着。
“我聽好多人説起你,早就想知道你長什麼樣了。”她説話的聲音像小孩子一樣細弱。
這個孩兒毫不掩飾地打量着我,我十分不自在,她那雙藍眼睛彷彿可以穿透一切。而對這麼一個女孩兒,我不可以也不會説什麼,所以只好默默無語地看着牆上掛的赫爾岑、達爾文、加里波得等人的囤像。
從小雜貨鋪闖進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小夥子,淡黃頭髮,長着一雙沒有有教養的眼睛,立刻鑽進了廚房,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大叫:“你是怎麼爬出來的?瑪麗亞。”
“他是我弟弟,阿列克。”女孩兒和我説“我,起先在產科學校上學,後來病了。您怎麼一句話也不説?您是不是害羞?”捷裏柯夫走了進來,那隻殘手
在
前,另一隻手撫摸着他妹妹柔軟的頭髮,她的頭髮被
得亂糟糟的,他問我要找什麼活兒。
不一會兒,又進來了一個紅頭髮、身材心稱的女孩兒,她用那又帶些碧的眼睛充分地看了我一眼,扶起白衣女孩,一邊走一邊説:“瑪麗亞。坐得時間不短了。”瑪麗亞。白衣女孩兒怎麼會起這樣一個成年人的名字,真不和諧,聽起來都刺耳。
我也從小雜貨鋪出來了,心裏憋氣。但這並不妨礙我第二天晚上又坐到那間怪房子裏,我很想了解:他們如何生活?我覺得其中心有奇異之處。
小老頭斯契潘·伊凡諾維奇蒼白有些透明,他在屋角坐着而帶笑容向四周環視,嘴微微微翕動,像是祈求:“誰也別來打擾我。”他終
像只兔子似的提心吊膽,總是提心有什麼大禍突臨。他的內心世界我看得一清二楚。
殘疾了的安德烈身穿一件灰短衫。
前的油污和其他物什硬得結成痂了。他的樣子就像一個剛剛辦了錯事被原諒了的淘氣孩子,有些羞愧地微笑着,在高度間裏橫着膀子晃來晃去。他弟弟阿列克
在小雜鋪給他幫忙,是個又懶又饞又笨拙的小夥子。另一個弟弟伊凡在師蕩學樣上學,平時住宿,只有節假才回家。伊凡個子矮小,打扮得
緻,頭髮總是光光亮,那樣子倒像個衙門裏的舊官吏。得病的妹妹瑪住在閣樓上,她不怎麼下來。她要是下來我就不自在,
覺渾身被什麼束縛住一樣難受。
捷裏柯夫的家務事由和清教稈房東同居的女人料理,她又瘦又高,臉譜像木偶,長着一雙修女特有的冷酷眼睛。她的紅頭髮女兒叫娜斯佳,她經常到這兒來轉悠,每次她盯住一個男人時,尖鼻子的鼻孔就會習慣的一
一合。
要説捷裏柯夫家的真正主人還是喀山大學,神學院等各院校的大學生們,他們把這兒作為聚會點。這羣人時時刻刻為國家為人民憂慮,每當有什麼新消息:報約上的一篇文章、書本里的某些觀點、城裏或大學裏發生的不幸事等等,他們從喀山城的各個角落蜂擁而至,擠到捷裏柯夫家的小雜貨鋪,慷慨昂的狂熱爭論,有的聚在一起大聲辨論,有的躲到屋角竊竊私語。經常是他們拿來一本大厚書,然後手指頭戳到某一面上互不相讓地爭辯,各自説着自己的見解。
我是不大明白他們在爭辯什麼,不過我倒以為真理已經被他們洶湧的空話沖淡了,就像窮人家菜湯裏的油星一樣很少了”我甚至認為有幾個大學生,和伏爾加河沿岸反對正教的分裂派教徒裏,那些抱着聖經不放的老傢伙們一樣迂腐。當然,我很清楚大學們的初衷是好的,他們希望生活更美好,即好真理被他們空的評説淡化了,但畢竟沒有全部淹沒。他們希望改變舊狀況,我也明白,我有同樣的想法。聽他們講話,經常可以發現我想説但沒説的話。接觸到這些人,心中不
狂喜,彷彿即被開
的犯人。
在他們眼裏,我就像木匠手中的一塊好木材,他們很希望用它打製出一件不同凡中央委員的木式活兒來。
“這是天才。”他們彼此見在面時總這樣把我推銷出去,還帶着一股顯然的驕傲自豪之氣,就像街上到處跑的孩子竟然遇到了一枚五戈比硬幣,然後不能自己的向別人炫耀。我不喜歡被人們稱什麼“天才”、“驕子”之類的,我是被人遺棄的孤兒倒是真的。有時那些指導我學習的大學生會讓我到壓抑,有一回,我在書店的櫥窗裏看見一本題為《警世箴言》的書,我讀不懂書名的含義,但我很想看這本書,就到一個神學院的大學生那裏去借。
“您瞧瞧。老弟。你這不是瞎胡鬧嗎。讓你看什麼就看什麼,別亂伸爪子了。”這個長得很像黑種人,捲髮、厚嘴、白牙齒的未來的大主教先生嘲諷地對我説。
他魯的訓教傷害了我。後來,我還是把書搞到手,這錢,有些是我在碼頭做工掙的,有上結是從捷裏柯夫那兒借的。這是我買的第一本像回事兒的書,我很珍惜,至今依然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