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榮小白是一個衣冠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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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仙林大學城的時候會經過新模範馬路的地鐵站,他喜歡那邊曲折的通道,兩邊都是燈箱廣告,把大理石地面照得亮堂堂的。燈箱上畫着一個年輕靚麗的模特,紅齒白,裙角飛揚,而燈箱下坐着一個衣着樸素,抱着吉他的女孩,面前一隻單肩吉他包,包裏盛着行人扔來的錢幣。長長的頭髮垂在她的臉頰邊,小白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注意到她的鼻子相當緻,嘴巴也很小巧,只是有些蒼白。而當她撥動琴絃,輕啓嘴,地鐵站通道里天籟降臨。

榮小白捧不了錢場,卻又很熱心地想捧個人場,於是站得不遠不近,免費享受這立體環繞的歌聲。榮小白很少聽歌,不知道她唱的是什麼歌,何況還是英文,但偶爾一個深邃拖長的顫音,能將他的心拉扯着拋至天空又摔入深淵。他原本認為自己是十足的音樂盲,屬於黃葯師吹笛子殺不死的那種人,現在的情況卻昭然表示,他還是有救的,有如一個沉寂多年的植物人忽然打了一個嗝。

拌聲沉寂,周圍的人大都散去,也有一些人掏出錢包,取出一元至十元不等的鈔票放在吉他包裏。這些人屬於vip的付費聽眾,得到的回報是女孩輕輕的點頭致謝,女孩抬起頭,捋了捋額髮,剛好與榮小白目光相撞。女孩有些尷尬,向他微微地笑了一下,這樣的待遇讓榮小白有些慚愧,聽小曲不給錢是封建時代地痞氓才會有的行為,何況他將在這樣漂亮的女孩面前赤地逃票。他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捨得將口袋裏僅存的十元鈔票遞過去,他回去的路費一共六元,他總不至於把鈔票遞過去,然後再厚着臉皮叫她找錢吧。

在地鐵通道里獻唱的人一般在經濟上都是獨立並且窘迫的,而佇足聆聽的人除了一部分被音質引,更多的人是看到這一幕之後引起情境的共振,心生悲涼。榮小白注意到,慷慨解囊的行人一般都是心軟的小資階層或是落魄的無產階層,小白很明顯是後者中的佼佼者和代言人。那些西裝革履的所謂成功人士基本在聽完一曲之後都昂首地離開,小白近朱者赤,學習到龔孝文的善良人格,將心比心地認為他們可能是更喜歡聽音樂廳的詠歎調或者他們兜裏只有信用卡。如果他來地鐵裏賣唱,他就一定會個“支持找零”的紙牌掛着,而且準備一台刷卡機專門支持信用卡支付供能,屆時四面八方客,財源滾滾來。

他主意已決,夾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跑,其實聽曲付費完全出於自願,他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開,但他始終無法説服自己的道德觀。她也許和他一樣,面臨着生存危機,曾經的夢想化為泡影,只能在芸芸眾生中謀求一條生路。回到宿舍以後這件事情仍然像一坨牛糞一樣壓在小白的心裏,他決定告訴蔣匯東,讓蔣一起來承受這良心的譴責。

東哥,我跟你説件事情。

蔣匯東稀里嘩啦地吃着炸醬麪,頭也不抬地甩出一句,老子沒錢。

不是借錢。

那你講吧。

我今天在地鐵佔了一個女孩的便宜,現在覺得好內疚啊。

蔣匯東差點把筷子掉在地上,他腦海裏立即浮現一副猥瑣穢的畫面…飛速行駛的地鐵上,一個穿着海魂衫,短裙和長筒襪的小女生抓着扶手站着,平裏道貌岸然的榮小白湊了過去,在小女生身後銷魂地蹭來蹭去。他放下碗,吃驚地盯着小白,説,我以為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會有這樣蕩的想法,原來你榮小白也這樣,居然真的去做了!我真的沒有想到,榮小白啊榮小白,你可真是衣冠禽獸!

榮小白愣了半天,他沒有想到蔣會有這樣烈的反應,再説白聽一首歌也算不上嚴重的罪過,蔣匯東不愧為維護女權益的志願兵。他正要為自己澄清,不料蔣匯東忽然又換了一張笑臉,湊了過來,好奇地問道,怎麼樣,那個麼?

小白想了一會兒,回想起地鐵女孩的歌聲,猶覺繞樑不息,回味彌久,他嘴角出一絲沉醉的微笑,説,那覺,如臨仙境,攝人心魄。他再一回頭,看見蔣匯東嘴角掛着一麪條,神情茫,彷彿陶醉在他描述的那種音樂聲中,他不在心底嘆,音樂的力量果然無窮大,連蔣匯東這樣的人都能輕易征服。

努努的英語六級‮試考‬並不順利,過關希望微乎其微,而同班一個相處得不太融洽的死對頭卻勝券在握,趾高氣昂。她決定去一家語言學校上英語輔導班,那裏有專門的語境培養計劃,可以學習到正宗的口語發音,一年的學費也不算多,才一萬五。小白聽到這個數字後虎軀一震,説,這學費是不是太高了。

努努説,不高不高,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

小白還是有些擔憂,那句口號哄哄文盲也就罷了,將孩子與教育放在同一個排比句裏,這是一種隱晦的心理暗示,文盲們都將“教育”兩個字解讀為“讀書”事實上所謂的教育是指教育產業,而不是教育事業。多年實踐證明,教育產業碩果累累,而孩子文化水平呈開口向下的拋物線,頂點赫然標誌着高中畢業。然而,努努願意錢給誰是她的事情,小白沒有資格過問,他只能緘口不語。

努努是一個理想遠大的女孩,她對未來人生的謀劃也顯得高高在上,出國留學,到處旅遊,參加各種上層俱樂部。小白一直微笑,安靜地聽着她的聲音,不一句話,他眼中的幸福僅僅如此。他戀她的一切,無論是聲音,長相,身材,或者是嬌蠻的格,他甚至認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與她媲美的女子。比她漂亮的沒有她可愛,比她可愛的沒有她,比她的沒有她漂亮。情至深處,他説,我一定要努力奮鬥,幾年以後有資本堂堂正正站在你爸爸面前,請求他允許我帶你走。

努努笑出聲來,説,難道你還想見我爸?

榮小白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努努會忽然説出這樣傷他自尊的話,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尷尬地説,對不起,我只是隨便説説。他知道努努説話一向直來直往,不會轉彎抹角,如果他是她,他也會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努努沒有注意小白的失落,仍然眉飛舞地描述自己對未來的憧憬,而那些美好的憧憬在榮小白的心裏是那麼遙不可及。

努努是打車回學校的,她坐在車裏回味今天的約會,這才察覺到不妥,不由心生愧疚,掏出電話想安一下小白,但號碼撥了一半她又把電話回包裏。她再一次審視自己對榮小白的情,發現自己無法詮釋這樣的矛盾…她喜歡與他在一起,然而她又從來沒有想過什麼時候才讓他正式進入自己的生活圈,或者她從來都沒有考慮過讓他進入,只是一天一天地打繁間。在她的潛意識裏,讓榮小白站在她的爸爸面前,是一副多麼不和諧的畫面。

而榮小白一個人在大街上游蕩着,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他忍不住背疑,自己大概不過是一隻甘願被豢養的犬,天晴的時候他可以陪她在草坪上嬉戲玩耍,但他永遠沒有資格與她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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