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小倉日記》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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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三十三年(一九oo)一月二十六]終
風雪,樣貌卻不同於北國。冷風吹來成堆暗雲,雪花翻飛,只見天空一隅乍
陽光,九州之雪亦可稱為冬季的午後雷陣雨。
森鷗外《小倉記》1昭和十五年(一九四o)秋天某
,詩人收到一封陌生男子寄來的信,寄信人是住在小倉市①博勞町二八的田上耕作。
①小倉市位於九州福岡縣東部,是一座廢棄了的城市。相當於今北九州市小倉北區和小倉南區。
k是名醫學博士,卻以創作大量耽美詩、戲曲、小説和評論作品聞名。他對南蠻文化①的研究也廣為人知,據説此類藝術結合了江户風情與異國趣味,頗為特別。這樣的文人收到陌生人寄來的信件並不罕見。
①室町時代(1336—1573)末期至江户時代(1603—1867),由葡萄牙人經東南亞引入的歐洲文化,極富基督教彩。
但寄這封信的人並非想請k翻閲自己創作的詩作或小説原稿。信中大意乃其現居小倉,目前正在調查森鷗外寄居小倉時期的事,隨信附上的文稿就是調查的部分成果,請老師指正,看看是否有價值云云。看來,這個姓田上的男人並非隨便找人請教,而是知道k與森鷗外的關係才寄信來的。
k對同行森鷗外十分景仰,過去寫過《森鷗外》、《鷗外的文學》、《某一天的鷗外老師》等許多有關森鷗外的小論文和隨筆。就在今年天,他還在《文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鷗外老師的文體》。
引起k興趣的是這名寄信人宣稱正在調查小倉時期的森鷗外。森鷗外自明治三十二年(一八九九)起,曾以第十二師團軍醫部長的身份在小倉度過三年,可惜的是他當時的記下落不明。巖波出版社計劃出版《鷗外全集》(k也是這部書的編輯委員會成員之一)之際,曾四處搜尋這些
記,卻始終沒有收穫。對於研究森鷗外的人來説,少了這部分重要資料,着實讓人遺憾。
而這個田上居然説他正在調查森鷗外寄住在小倉時期的事。這可是一份極需耐心與毅力的工作。田上説,四十年的光陰早已掩埋了鷗外的痕跡,如今,就算在當地,知道森鷗外曾暫居小倉的人都已所剩無幾,當年與森鷗外有來往的人均已故去。因此,他只能從那些人的親友口中探聽有關鷗外的軼事。信上還舉了幾個實例。k讀過信之後覺得頗有趣,對方的研究與文稿尚未完成——如果能完成必定空前絕後。況且文筆也很紮實。
五六天後,k回了信。五十五歲的他考慮到對方是名青年,因此信寫得很親切,字裏行間充滿鼓勵之情。
不過話説回來,這個田上耕作究竟是何等人物呢?他暗忖。
2田上耕作於明治四十二年(一九o九)出生於熊本。
明治三十三年(一九oo)左右,熊本有一個國權黨,此政黨是為了反對大隈修改條約①而建立的,由佐佐友房擔任主席,聞名全國。黨內有一人名叫白井正道,終生追隨佐佐友房,投身於政治運動。
①大隈重信(ōkumashigenobu,1836—1922),時任伊藤內閣外相,主導修改江户幕府與列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
白井有個女兒叫阿藤,是公認的美女。某次年輕皇族來訪熊本,阿藤陪他到市內的水前寺公園參觀。她在林間小徑帶路時的窈窕風姿深深打動了年輕皇子的心。據説皇子回宮後堅持要娶此女,令侍從大人們困惑不已,這段佳話至今仍在熊本縣內傳。
隨着年齡的增長,阿藤的美貌愈發動人,上門提親者絡繹不絕,每樁都是條件極佳的好親事。但顧及白井的政黨立場,沒有一樁談得攏。換言之,答應了一方就會得罪另一方。最後不得已,白井只好將阿藤許配給了自己的外甥田上定一。唯有這樣,才能不得罪任何一方,並對兩人都有代。對田上定一而言,能娶到阿藤這樣的美人,多少也可説是上天眷顧。
兩人婚後育有一子,就是田上耕作,户口申報表上填的出生期是明治四十二年十一月二
。
不知何故,這孩子年滿四歲仍不會説話,五六歲以後依然口齒不清,動不動就張着嘴巴淌口水。此外,他的一條腿有輕微的殘疾,行走有些不便。
父母勞心傷神,帶他看遍各家醫生,卻沒有一處能作出明確診斷。只知是神經系統的病,卻
不清病名。他們也去q大看過,院方同樣語焉不詳。大部分醫生説是小兒麻痹,只有一位醫生説或許是頸椎附近有顆腫瘤,已緩慢脹大到壓迫神經的地步。也許這種説法更接近實情。據説此病無藥可醫。
只因為怕得罪人才促成這樁婚事的白井正道似乎對孩子的不幸深內疚,他不僅把憂心表現在臉上,還帶着孩子四處求醫,甚至自掏
包支付醫藥費。
白井除了投身政治活動,似乎還對建造業略有涉足,參與創立了九州鐵路公司(現在的國鐵鹿兒島本線就是這家公司修建的,因此,白井也算是鋪設這條鐵路的功臣之一)。
在白井的安排下,田上定一得以進入九州鐵路公司,一家人也搬到了小倉,這一年耕作五歲。白井在小倉的博勞町買了一塊地,替女兒女婿蓋了一棟房子。其中有五六間屋子可供出租。白井一生熱衷政治活動,把祖上留下的家產都敗光了,加上不善理財,死後也沒留下什麼資產。阿藤從父親那裏得到的,就只有這棟房子。
博勞町位於小倉市北端,面朝大海,這片海連着玄海灘,家裏終年迴盪着大海的濤聲。耕作就是聽着這樣的聲音長大的。
在耕作的記憶中,六歲那年曾經發生過這麼一件事。
租房的房客中有一户窮苦人,一對老夫婦帶着一個五歲的女孩。老夫婦似乎不是這個孩子的父母。
年約六十、滿頭白髮的老爺爺總是一大清早就出門工作了。穿着褪的和服短褂和緊身綁腿褲,踏着草鞋,手裏拿一個長柄大搖鈴,邊走邊搖。
耕作的父母把這家人稱為“傳信的”這似乎是老爺爺的職業。耕作不知道“傳信”是幹什麼的,不過他常去老爺爺家找女孩玩耍。女孩有一雙大眼睛,膚白皙,
格內向。每次耕作過去玩耍,老
總是很高興,還烤年糕給他吃。
耕作説話結巴,口齒不清,聽的人總會一頭霧水,左腿還有殘疾。老夫婦會待他如此親切,除了因為他是房東的孩子,部分原因也是同情他身體上的不幸吧。雖然耕作在長大以後對這種憐憫有着強烈的反,但當時只有六歲的他卻沒有這種情緒,所以欣然接受了老夫婦的款待。而那個叫阿末的女孩,可以説是耕作兒時唯一的玩伴,同時也算是他此生第一次懵懂愛上的女孩。
一大清早,耕作還在被窩裏睡覺時老爺爺就出門了。叮鈴叮鈴的搖鈴聲逐漸遠去,幽遠的迴音縈繞耳畔久久不散。耕作總喜歡把臉埋在枕頭上,豎耳聆聽,直到鈴聲消失,那聲音為他童稚的心靈帶來一絲甜美的哀愁。太陽下山,老爺爺回家,鈴聲會再度從屋前傳來。
啊,傳信的回來了…父親也會一邊斟酒細酌,一邊傾聽鈴聲。老爺爺總要工作到夜幕降臨,尤其在秋夜,鈴聲夾雜海的濤聲,總有那麼一股淡淡的
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