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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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祁子俊從錢莊大堂出來,一抬頭見劉鐵山到了,驚道:“劉師傅,你怎麼來了?”劉鐵山還沒答話,霍運昌搖頭嘆道:“眼看着這邊戰事緊,老爺派劉師傅過來,讓我們撤莊走人。”祁子俊敲開錢廣生的房門,閉口不談撤莊的事,只是天上地下地聊天。錢廣生也是很能侃的,説了很多江寧掌故。可是突然,祁子俊眼睛直直地瞪着錢廣生説:“我想將錢莊改票號,請錢掌櫃幫忙!”祁子俊便把自己的算盤一五一十説了,最後咬咬牙“我還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是關公子,而是關家女婿祁子俊!”錢廣生驚道:“原來您就是祁家二少爺啊!佩服,佩服!”祁子俊道:“我已和盤托出,就看您的了。”錢廣生一拍桌子,道:“我同祁少爺還真投緣。行,我同您一道幹!”祁子俊這邊同錢廣生説好了,立馬去找霍運昌。霍掌櫃沒等祁子俊講完,連連搖手:“祁少爺,我佩服您的膽識,但我不敢幫您。擅開票號,一則有違國法,二則有違行規。祁少爺,我不敢幫,我也勸您不要冒險。”祁子俊道:“我相信義成信遲早會重新開張,暫借恆盛名號,只是權宜之計。”霍運昌説:“您重振家業的雄心我敬佩,但是,我實在幫不了您。”祁子俊道:“霍掌櫃,我也不要你做什麼,只是我做我的,你做你的就行了。”霍運昌道:“什麼叫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祁子俊道:“你只管帶着現銀上路,我留下來換牌開票號。”霍運昌嘆了聲,道:“好吧,祁少爺,我勸也勸了,出事可不怨我。我也只有四個字,袖手旁觀。”祁子俊笑道:“好吧。霍掌櫃,能否再請你給四個字?”霍運昌問:“請講!”祁子俊道:“守口如瓶!”兩天後的早晨,恆盛錢莊門口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扎着紅綢的“大恆盛票號”被徐徐吊上去,替換了“恆盛錢莊”招牌。

很多人圍着,觀看一張大大的啓事。有人高聲念道:“洪逆起事,人心浮動。

本有官軍護衞,金陵固若金湯。然則巷,人或憂懼。大恆盛票號應此緊急時務,隆重開張。本票號總號設山西祁縣,外多有分號…“祁子俊找來錢廣生,説:“錢掌櫃,我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你馬上暗地裏吩咐金陵本地夥計,請他們拉些親戚來票號存錢。沒銀子存的,我們自己拿銀子給他們,只請他們排排隊,造造市氣。讓他們隔天就來排次隊,我們開工錢就是了。”錢廣生點頭道:“我這就待下去。”祁子俊道:“還有,你是本地人,方方面面都。鼓動當地商家上票號存錢,也拜託你了。”錢廣生道:“祁少爺,您放心,您只管在後面出點子,前面由我去辦。”夜裏,霍運昌正同劉鐵山説事兒,夥計進來説:“霍掌櫃,有人找您。”霍運昌跑去找祁子俊,他正同錢廣生算着賬。錢廣生説:“從錢莊取銀子的,七成半轉存到了票號。外頭來票號存銀子的佔到三成。”祁子俊問:“同平比呢?”錢廣生説:“同平比,存錢的要多出十倍以上。平沒這麼多人取錢,自然也沒這麼多人存錢。”霍運昌早急了,説:“二少爺,您出去一下。”霍運昌拉着祁子俊出門,走到天井一角,輕輕説:“平遙升昌金陵分號的大掌櫃向老闆同二掌櫃舒老闆來了。”霍運昌領着祁子俊來到客堂,介紹道:“這位是升昌金陵分號大掌櫃向老闆,這位是二掌櫃舒老闆。”霍運昌回頭介紹祁子俊,遲疑着“這位是…”祁子俊拱手道:“在下祁子俊!”祁子俊問:“兩位前輩是否想知道大恆盛票號的事?”舒掌櫃甚是冷漠,一字一頓道:“我可從沒聽説過大恆盛票號啊!”祁子俊道:“這票號是我才開的。”向掌櫃目光冷峻,道:“開票號,得由多家票號開具連環擔保,最後經户部許可,豈可瞞天過海?上頭知道了,可是要治罪的啊!”祁子俊道:“這個晚輩自然知道。我相信義成信自會重見天,現在只是權宜之計。”

“義成信可是官府明令封了的,你可有把握?”向掌櫃問道,望望霍運昌。

霍運昌茫然地搖搖頭。祁子俊道:“晚輩自知義成信被封事出有因,豈能沉冤千古!”向掌櫃點頭道:“義成信能夠重新開張,同行自是高興。但是,你現在的做法,畢竟有違朝廷例制!”祁子俊説:“我這也是無奈之舉。祁家平白無故被官府的人坑了,我只想早早重振家業,以父兄在天之靈。生意來時便做生意,官司來時再了官司!”祁子俊道:“兩位前輩,我就算現在知錯了,也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升昌是票商龍頭,您兩位是商界前賢。就請您二位成全我這一次。都説你們要撤莊,你們就好好走。我呢?不管上刀山下火海,只好留下來。等我義成信重開了,我將大恆盛的賬轉成義成信,就萬事大吉。我緩過這口氣,一定回祁縣負荊請罪!”向掌櫃同舒掌櫃起身告辭,神仍是不悦。

,票號門開了,人們一擁而入。人們紛紛往錢莊前面排隊,而票號前面排隊的人少了許多。

吳道去出門遊説半,下午就有位穿着體面的顧客進了票號,手裏提着個棗紅木盒子,惹得排隊的人張望。這位爺們徑直走到票號櫃前排隊。沒多時,又一位顧客進來,手裏提着個銅盒子,也往票號櫃前排隊。

戴瓜皮帽那位還在排隊,不經意回頭看見剛才進來的兩位爺,便打了招呼:“哦,劉老闆,李老闆!您二位這是…”劉老闆説:“我們萬泰商號的銀子,原是存在升昌的。如今升昌要撤莊了,只好把賬轉到大恆盛來。”票號櫃前排隊的人漸漸多了,有人説:“萬泰商號跟金鑫祥商號的銀子都往這裏存,我們還不放心?”

“是啊,我們小門小户的有幾個銀子?人家可是進萬金啊!”祁子俊見這景況,心中竊喜。霍運昌拉拉祁子俊,進了裏屋:“二少爺,我不能再等了。”祁子俊央求道:“霍掌櫃,您就不能再寬限我一兩?”霍掌櫃説:“我已拖了三了,不敢再耽擱了。我替人做事,只有惟命是從的理啊!”祁子俊長嘆一聲:“好吧,只好如此了。”夜裏,夥計們在天井裏忙着將銀子裝鞘入箱。祁子俊透過窗格望着天井,十分焦急。他見錢廣生穿過天井匆匆趕來,忙開了門,問:“賬算出來了嗎?”錢廣生説:“算出來了。原來錢莊老主顧,六成轉到票號裏來了。往票號裏存銀子的新客户,户頭不算少,可多是小户,共計銀子一萬三千兩。明霍掌櫃把錢莊現銀運走了,這一萬三千兩銀子就是我們的頭寸。”

“啊!”祁子俊吃驚道“這就有些玄哪!”望着霍運昌的馬車魚貫而去,祁子俊神情有些淡淡的傷和憂慮,説:“錢掌櫃,現在天塌下來,也只有靠我倆自己了!”錢廣生説:“祁少爺,看來最危險的時候過去了。現在是差不多隻有來存錢的,不見來取錢的。”正説話間,有夥計跑來説:“東家,錢掌櫃,城裏出亂子了。聽説是朝廷的餉銀下不來,兵勇們領不到銀子,這才鬧的事。”祁子俊突然立定,説:“錢掌櫃,我們的生意來了!我想見見知府大人,我們借銀子給旗軍跟綠營暫充軍餉!”錢廣生吃驚道:“這怎麼行?”祁子俊道:“等着他們來搶,不如先借給他們。”當晚,祁子俊讓錢廣生牽了線,請劉通判喝酒。

祁子俊問:“劉通判這兩天可忙壞了吧?”劉通判搖頭道:“您該聽説了,旗軍跟綠營兵勇為餉銀的事鬧上了,城南那邊可是亂成一鍋粥啊!知府郭大老爺派防軍彈壓,鬧出了人命!事情還沒完哪!”祁子俊道:“劉通判,我倒願意為朝廷效些微力。我願意把票號裏的銀子先借給旗軍跟綠營,等朝廷餉到了,再還上就是。”劉通判道:“如此甚好!我幫您同綠營那邊聯絡一下吧。”三人乾了杯,立馬去了知府。知府郭景很有些架子,端坐高椅,眼睛半睜半開的。

郭景道:“關先生,你願意借銀子給綠營,好啊?你自己去綠營找江守備,他會馬上派馬車到你大恆盛拉銀子!既然是生意,我身為大清命官,不便手。”祁子俊笑道:“知府大人誤會了。綠營解了餉銀之難,江守備豈不賺了?金陵解了兵禍之危,您知府大人豈不賺了?還有,金陵的百姓賺了,免得破家舍財,生靈塗炭啊!”郭景沉片刻,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破例一回吧。本府明天就陪你去往江南大營,同江守備切磋此事!”次一早,郭景便領了祁子俊一行往江南大營去。江明祥倒是頗有軍人風範,雖然和郭景素有嫌隙,見了他就跟沒事兒似的,依然是拱手寒暄,一派豪氣。聽祁子俊講完自己的打算,江明祥忽地站了起來,雙手往祁子俊肩上一拍,哈哈大笑,説:“關先生,你可救了火啊!我江某替眾兵勇謝你了!”祁子俊道:“能為朝廷效力,這是關某的榮幸!”不出幾,外頭都知道大恆盛票號的義舉。這一早,忽聽得大恆盛票號前的街口鞭炮齊鳴,鑼鼓喧天。眾人高高地抬着一塊匾,上書四個大字:上善厚德。人羣直湧往大恆盛門口。聽得夥計通報,錢廣生馬上出來了,連連拱手。

一商人模樣的人朝錢廣生拱手道:“我們得知是您大恆盛慷慨解囊,方使兵禍平息。眾商家、街坊不盡啊!”

“這都是我們東家的主意。”錢廣生回頭朝一夥計説“快快去請東家。”説話間,祁子俊早出來了。錢廣生忙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東家,關家駒先生。”祁子俊拱手笑道:“各位太客氣了,我大恆盛受不起啊!我們都要謝江寧知府竭力安撫,謝綠營守備嚴肅軍紀啊!”祁子俊仔細地翻閲着賬冊,錢廣生同幾位夥計望着祁子俊,都不出聲。好一會兒,祁子俊慢慢合上賬冊,説:“比預料的好些,但頭寸還是有些緊。”錢廣生説:“綠營餉銀要是老不下來,只怕有些麻煩。要不是馬老闆、張老闆他們存了銀子來,早出事了。”兩人備車出城,直奔江南大營。江明祥親自出帳來:“關先生,錢掌櫃,二位請進!我已將關公子的義舉上奏朝廷,朝廷自會對您加以表彰。”祁子俊道:“我今見幾位綠營兵勇在我大恆盛存銀子,便有了這個想法。兵勇們隨身帶着銀子自是不便,存往票號,後方便支取。我票號匯通天下,哪裏都可以取的。但兵勇們三三兩兩往票號去,都得告假,難免鬆弛軍紀。不妨這樣,願意把銀子存在大恆盛,由綠營統一造冊,一併存去。”江明祥道:“好吧,我就吩咐下邊辦去。”祁子俊道:“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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