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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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蓉支的媽媽嚴的到來,是韓家寨的一件大事。

集體户裏笑語歡聲、熱鬧非常,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和慕蓉支、劉素琳、周玉琴關係密切的貧下中農和社員們,有的端來豆腐,有的送來新鮮蔬菜,有的留下一把豇豆…收工之後,只片刻工夫,灶屋裏的那個小桌上,西紅柿、辣椒、小瓜兒、白菜秧秧,五顏六,堆了一小堆。和慕蓉支特別要好的袁昌秀,還拿來了一塊臘和幾個雞蛋,忙得周玉琴一下子炒了七八個菜。

晚飯前後,韓家寨上家家户户都有人來看“上海來的伯媽”——慕蓉支的媽媽。尤其是那些和嚴年歲相仿的伯媽們,進來之後,總要親親熱熱地扯住嚴的手,端詳了又端詳,當面稱道她生了慕蓉支這麼個好閨女,當面表揚慕蓉支在山寨有了很大的進步,把嚴的心,説得熱烘烘的。

天黑了,已是晚上七點半鐘,和陳家勤一起去公社開會的劉素琳還沒回來,隊裏又通知開會,講一講秋收大忙時的勞力分配。周玉琴決定不再等素琳了,催着嚴媽媽和支吃晚飯。

晚飯後,集體户裏又熱鬧了一陣,知識青年們和社員們齊來和嚴笑呵呵地寒暄了半個多小時。隊長又在吹哨子喊大家去開會,人們紛紛趕到會議室去了。周玉琴臨走的時候,勸慕蓉支不要去開會了,陪着媽媽好好地談談知心話。

巴不得有這麼個好機會,可以和女兒單獨地暢暢快快地談一談,她也點頭示意支不要去開會了。

慕蓉支陪着母親留了下來。

從收工以後一直熱鬧嘈雜的集體户,驟然間靜了下來。大祠堂外,蟋蟀在地鳴唱,叫螞子的連續不息的鳴奏更有耐。慕蓉支關了寢室的門,免得各種飛舞的小蟲子看見燈光撲進屋來。

喝了一口茶,看見慕蓉支拿起抹桌布,又要擦“桌”面,便柔聲招呼她:“支,你來。”慕蓉支覺得媽媽的聲音有點異樣,放下抹桌布,走近母親身邊,輕聲問:“媽媽,怎麼了?”

“來,在這兒坐下。”支温順地在母親身旁坐下來。嚴把一隻手搭上女兒渾圓的肩頭,凝神細望了一陣,淡淡地笑了笑,説:“支,媽媽想問你一件事…”慕蓉支的心地“撲通撲通”跳起來了。下午,她和媽媽東拉西扯地談了好一陣話,從過去講到將來,從家庭裏的事兒講到親戚朋友之間的近況,從上海的生活講到山寨生活…在上海家裏的時候,慕蓉支很少跟媽媽閒扯,扯得這麼多,這麼廣。起先,她覺得,自己離家久了,媽媽把她當成大人了,和她可以談談正經話了。但是,隨着談話的進展,慕蓉支隱隱約約地覺到,媽媽總像是在規勸她,啓發她什麼。她聯想到母親抱病到山寨來,來得這麼突然,這不會是沒有原因的。她又聯想到,自己從包穀地裏趕回來之前,周玉琴已經和媽媽講了一個多小時話了,周玉琴肯定會把她和程旭之間的事情告訴媽媽的。一想到這兒,她就覺得,這次母親到山寨來,總是要問起程旭的事情的。唉,要是媽媽問起來,我怎麼説啊?慕蓉支有些犯愁了。

作為嚴,和女兒談了一下午的話,也在思忖,在等待。她希望支主動和自己談談這件事,然後針對她的想法,進行説服教育。但是,談了一下午,女兒一點也沒提及這件事,看來,她也不想跟媽媽講這件事。只要嚴不提出來,她就可以一直不講。這使嚴覺得,問題不像她原先想得那麼簡單了。支畢竟已是二十三歲的人了,這樣的年齡,在母親眼裏,是似懂非懂的年齡,最難辦。你説她是小孩子吧,她長得比你還高,獨立生活也有三年了;你説她真懂事了,她卻做出了那樣的傻事。在教育子女這件事情上,嚴是有耐的,她本來想,你不講也好,我就等,總會有個適當的機會的。

正巧,今晚生產隊開羣眾大會,沒有社員來,集體户裏二十多個知識青年也都去開會了,可以和女兒談一談。所以,確信人們都已走了,她便挑起了話頭。

慕蓉支的臉微微有些泛紅,略覺不安地説:“媽媽,什麼事?你問吧!”

“剛才,我看出來,你們集體户裏,那個長得漂亮的常向玲,和長得矮矮胖胖的小莫合在一起吃飯。他們倆要好,是嗎?”母親婉轉地提起這件事。

“嗯。”

“我看周玉琴和那個瘦高個兒章國興,也很接近,是嗎?”

“媽媽,你真會觀察。”媽媽搖了搖頭,而後定睛瞅着女兒,停了片刻,好像在思索怎麼開口,慕蓉支預到母親要問什麼話,臉“騰”地漲紅了。

心裏已明白了幾分,她只作沒看見女兒的臉,低低地關切地問:“你呢?”

“媽媽…”

“媽媽很關心這件事。你有接近的男孩子嗎?”這話怎麼回答呢?慕蓉支犯難了,她的心跳得烈起來,臉越漲越紅,一雙眼睛,瞪得大而亮。要在程旭將被捕這件事發生之前,媽媽問起這個事情,慕蓉支會坦率地告訴媽媽“有的”可現在,她和程旭的來往,比任何人都來得少;程旭又固執地認為,慕蓉支不能繼續和他在情上發展下去。她怎麼能再説“有的”呢。但是,話又説回來,又不能説沒有。在程旭將要被捕的那天晚上,她當着集體户所有的人,去找過程旭,母親早晚是要知道這件事的。再説,從她心靈上來説,程旭確實是佔有一個地位的。

慕蓉支為難地説:“媽媽,這話怎麼講呢?”

“實説吧!”

“現在還不能説有…”嚴搖頭了,她覺得,女兒對自己是不夠誠實的,不管女兒是由於羞怯,還是由於害怕談到這個問題,這樣回答總是不誠實。話已經説到這兒了,嚴覺得沒有必要再閃爍其詞、含含糊糊地説下去,可以坦率地講一講了。她略微一笑説:“那麼,我聽到的程旭,是怎麼一回事呢?”像一層薄薄的窗户紙,原來隔在母女兩個之間,過去,她們一向把這層薄紙看得很神聖,不去碰它,不去觸及它,現在一旦戳破,母女倆都面對着這個現實問題了。

儘管思想上有所準備,一經母親直率地提問,慕蓉支的臉還是紅到了耳朵,心跳得更烈了。她避開母親的目光,説:“我們只是一般的同志關係…”嚴的心裏已經隱隱地不快起來。女兒一躲再躲,就是想避開這個問題。和其他人,覺得不夠親近,不能談這個嚴肅的話題,但是和當母親的,有什麼不可談的呢?她不願談,就是想隱瞞;向母親隱瞞着的事,被當母親的看來,都不會是好事。她進一步問道:“僅僅是同志關係嗎?”

“是的。”

“一般的同志關係,為什麼要避開眾人,到樹林子裏去呢?”

“媽媽,那不是…”慕蓉支想説,那不是談戀愛,可不知怎麼的,在母親面前,她説不出這個話來。

的臉是鄭重其事的:“支,你先説説,有沒有到樹林子裏去過?”

“去過。”慕蓉支的聲音非常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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