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死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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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濟,除了這對父子倆,沒人會下棋。來船上跟他們下棋的人都是慕名而來的外地人。據説在梅城的知府大人還專門派人抬來大轎,接他們去衙門住過一段時間。可結巴譚四如今只陪校長下棋,吃住都在皂龍寺裏,整年整月地不回船上住。用夫人的話來説,這結巴一看到秀米,兩眼就發呆。
高彩霞和水金都不搭理他們。小東西故意將水潑到水金身上,在船上爬上爬下,水金也不理他。小東西又用泥塊砸他,水金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已。他在穿針引線的時候,怎麼看都像個女人。別看水金不愛説話,人卻絕頂聰明。他的心眼比網眼還多。校長那年引長江水灌溉農田,大堤崩塌,江水橫溢,眼看普濟就要成為漁鄉澤國,全村老幼,哭聲震天,校長臉都嚇白了。那譚水金卻不慌不忙地搖來一艘小船,鑿漏了船底,一下就把江堤的缺口堵住了。兩人在渡口玩了半天,漸漸也覺得無趣。這時候,小東西忽然撲閃着大眼睛對老虎説:“要不然,咱們還是去皂龍寺轉轉?”老虎知道他又在想他娘了。普濟學堂的門前空空蕩蕩。門前的那座舊戲台已多年不唱戲了,長滿了蒿草和茅穗。成羣的蜻蜓在那兒飛來飛去。學堂的門緊緊地關着,透過門縫往裏一瞧,裏面全是人,熱鬧着呢。老虎看見那些不知從哪兒來的漢子打着赤膊,在院子裏舞槍。他還看見有幾個人在大榆樹上,抓住一
繩子,用腳一蹬,蹭蹭蹭,用不了幾步,就爬到樹枝上了。小東西跪在地上,扒着門縫往裏看,一動不動。
“看到了嗎?”老虎問他。
“誰?”
“你娘啊!”
“我又不曾看她。”小東西道。話雖這麼説,可小東西果然不好意思朝門裏瞧了。他爬到門前的一隻石獅子上,爬上去又溜下來。很快他就玩膩了。
“咱們走吧。”他説。
“可我們去哪兒呢?”老虎問他,再一次看看天。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像天一樣闊大,空落落,沒有一點依靠。就在這時,他聽見村裏傳來了“嗡嗡”、“橐橐”的彈棉花的聲音。老虎忽然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個彈棉花的人“要不,咱們去看人家彈棉花吧。”
“可我們不知他在誰家呢。”
“傻瓜,聽聽聲音的方向,我們一會兒就找到了。”老虎原以為彈棉花的聲音是從孟婆婆家傳出來的,可到了門前,才發現不是。孟婆婆着水煙,穿着一件磨得發亮的皮皂衣,正和幾個人在堂下打麻將。看到他們兩個人走過來,孟婆婆就放下手裏的牌,站起來朝他們招手。
“過來,過來,小東西,過來。”孟婆婆笑嘻嘻地喊道。他們倆走進屋中,孟婆婆就捧出一把麻花給小東西,讓他用衣服兜着。
“可憐,可憐。”孟婆婆嘴裏嘀咕着,仍坐到桌邊打牌。
“可憐,可憐。”那幾個也跟着説“這孩子可憐。”
“你一,我一
。”小東西説,遞給老虎一隻麻花。
“那還剩下兩呢?”老虎説。
“我們帶回去給婆婆和喜鵲嚐嚐。”兩人站在堂口,很快就將各自的麻花吃完了。老虎聽見,彈棉花的聲音是從孫姑娘家傳出來的。在老虎來到普濟之前,孫姑娘就被土匪
死了,她爹孫老頭很快就中了風,在牀上捱了半年也一命歸西。那處房子多年來一直閒着,從來不上鎖。村裏要是來個錫匠、木匠什麼的手藝人,就在那落腳做活。説來也奇怪,當他們走到孫姑娘家門前的水塘邊上時,彈棉花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我剛才明明聽見,聲音是從那屋子裏飄出來的,這會怎麼沒動靜啦?”
“我們過去瞧瞧不就得了。”小東西説“可是可是——”
“怎麼啦?”小東西把那兩麻花左看右看,眼睛上下翻動,似乎在算賬:“兩
麻花,外婆一
,還剩下一
,是給喜鵲呢?還是給你爹寶琛呢?”
“你説呢?”
“給喜鵲吧,寶琛不高興,要是給寶琛,喜鵲又不高興。”
“那怎麼辦?”
“我看不如這樣吧,誰也不給,我把它吃了吧。”小東西認真地説。
“那你就吃了吧。”
“那我真的吃了?”
“吃吧。”老虎道。小東西不再猶豫,立刻咯嘣咯嘣地吃了起來。院子裏靜悄悄的,到處都是雜草。東邊的一處廂房原先是灶屋,屋頂都坍陷了,屋門也已松壞,雜草把門檻都遮住了。院子的盡頭是廳堂,門開着,院子裏明亮的陽光使它看上去顯得一片黝黯。兩側是卧室,各有一扇小窗,窗紙由紅變白,殘破不堪。草叢中有一架木犁,一座碾磨,都已朽損。老虎走進廳堂,看見屋子的正中用長凳支起兩塊門板。門板上堆滿了棉花。彈棉花用的大弓就靠在牆上。屋子裏到處是棉絮:樑上、瓦上、椽子上、牆上、油燈上哪兒哪兒都是。彈棉花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奇怪。”老虎訝異道“剛剛還聽到噹噹的聲音,怎麼這一會兒就沒了人影呢?”他撥了撥絃,那大弓就發出“當”的一聲,把小東西嚇得一縮脖子。
“人家吃飯去了吧。”小東西説。通往兩邊卧室的門,有一扇敞着,門楣上結着一張蜘蛛網。另一扇則關得嚴嚴的。老虎用手輕輕地推了一下,裏面似乎上了閂。彈棉花的人説不定就在屋裏,他想。可他在屋幹什麼呢?老虎用力在門上拍兩下,嘴裏喂喂地叫了兩聲,沒有動靜。
“我有個主意。”小東西忽然道。
“什麼主意?”
“乾脆,我把最後這也吃了吧!”他還惦記着那
麻花。
“你不是説要留給婆婆嗎?”
“要是婆婆問起來,我們就説孟婆婆沒給,你説行嗎?”他問道。老虎笑了一下:“傻瓜,你不説,你婆婆怎麼會問?”
“那我就吃了。”小東西兩眼直勾勾地盯着手裏的麻花。
“吃吧,吃吧。”老虎不耐煩地朝他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