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都是他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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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秀米睜着兩眼看着帳頂,躺在牀上一動不動。雨早已不下了,屋子外面有青蛙在“呱呱”地叫。她的身體的疼痛已不像剛才那麼尖鋭了。韓六挨着牀沿坐着,不管她説什麼,秀米都不吱聲。韓六説,是女人總要過這一關。不管是你丈夫,還是別的什麼人,總有這一關。想開點,事到如今,也只有想開點了。她又説,攤上這檔子事,腦子裏很容易就會想到死。可又不甘心。過去就好了。

她給秀米泡了一杯香茶,擱在牀邊的桌上,早已涼了。秀米兩眼直勾勾地看着韓六,心裏狐疑道,我怎麼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死呢?在普濟時,凡是有這樣的事,女人似乎只有自尋短見一條路。可我壓就沒想死。她的確不想死。何況,張季元早已經不在人世,時光也不能倒。想到這裏,她忽然無端地怨恨起張季元來。這個白痴!白痴!她緊咬着嘴,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韓六説:“我去給你燒水,你把身子洗一洗。”説完她又看了秀米一眼,就去灶下生火燒水去了。不一會兒,秀米就聞到了麥穗稈的焦香味。只是便宜了那條老狗!她想。等到秀米洗完澡,換了一身衣裳,天已經快亮了。韓六又讓她在地上使勁地跳一跳。她説,這樣,就不會懷孕了。秀米沒有理她。韓六新沏了一壺茶來,兩人隔桌而坐。韓六道:“看你身上的穿戴,也不是個窮人,你娘怎麼會捨不得那點銀子。”秀米也不搭話,只是默默地淚。過了半晌,才恨恨地道:“天曉得。”

“不過,我總覺得,今天晚上的事有點不大對勁。”韓六心事重重地説“依我看,這花家舍一定是出了什麼事。”秀米説:她對所有的事都沒興趣。韓六道:“總攬把卧病不起,二爺和四爺不近女。就算你娘不肯這筆贖金,按規矩,這頭一晚也該輪到三爺慶福,五爺怎麼敢搶先上了島子?而且下着那麼大的雨。這夥人也沒有打燈籠,天不亮就走了。明擺着是揹着人偷雞摸狗。這五爺慶德原先是總攬把在福建的部屬,你別看他蔫不拉唧的一個糟老頭子,據説能騎善,武藝高強。雖説王觀澄只讓他坐了第五把椅,可六個頭領中,要算他與王觀澄關係最近。

“王觀澄自從前年天得了血之症,很少在公開場合拋頭面,這慶老五仗着自己與大爺的那層關係,常常假傳聖旨,發號施令。他知道,一旦王觀澄駕鶴歸西,這總攬把之位怎麼也輪不到他頭上。在你來之前,這花家舍就傳出風言風語,説王觀澄早在去年冬天就已血盡而亡。這慶老五將大爺的死訊隱匿不報,厝棺地窖,密不發喪。一面挾天子號令諸侯,一面暗中私植黨羽,收買人心,一旦時機成,這花家舍一場火併在所難免。”

“他們殺他們的,與我們何干?最好一把火,將這個花家舍燒得乾乾淨淨。”秀米道。

“傻丫頭,你這話不通事理。他們哪怕殺得天昏地暗,當然不管我們的事。這局面再亂,最後總得分個勝負雌雄,不管最終誰當了家,我們做女人的,都沒有好果子吃。這夥人中,除了總攬把王觀澄之外,剩下的幾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二爺好南風,在家裏養了七八個美貌小廝,成天做那令人髮指的禽獸之事。表面上裝聾作啞,時常泛舟湖上,釣魚自遣,實則韜光養晦,相機而動,是一等一的明人。此人很少説話,實則內心最為陰毒。

“三爺是個書呆子,此人最是無味。渾身上下散發着酸腐文人的臭氣。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他一面趴在你身上亂咬亂拱,一面還要詩作賦。他要是與你過一夜,保險你得吐上兩三回。五爺你已見過,我就不説了。這六爺慶生,幾個頭領之中算他年紀最小,外號‘不聽使喚’,你最要當心。此人倒是沒什麼心計,雖説草包一個,但膂力過人,據説能把一隻石磨舉過頭頂,轉得像陀螺一樣。他殺人最為隨便,敢説敢做。連二爺也懼他三分。這個人最難侍候,他要是不把你身上的每一骨頭都了臼,是不會歇手的。

“唯獨那個四爺,我來花家舍多年,從來沒見過。此人深居簡出,獨來獨往,行蹤極為神秘。據説,家中養着一隻鸚鵡…”

“姐姐是如何來到花家舍的?家又在哪裏?”秀米問道。這一問,韓六半天不言語。天已大亮。她吹了燈,站起身來:“我的事,以後再慢慢説與你聽罷。”整整一個白天,秀米都在牀上睡覺。中午的時候,她看見韓六到她屋裏來過一次,與她説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她隱隱約約覺得韓六的話説得又快又急,似乎事關重大。但她實在太困了,只是睜開眼睛看了韓六一眼,説了一兩句什麼話,就翻過身去,重入夢鄉。她並未完全睡實。她瞥見天空昏黃昏黃的,像透了的杏子一樣。屋外呼呼颳着大風。不知從哪裏吹來了漫天的沙粒,在屋頂的瓦楞上叮叮作響。秀米最害怕颳大風。每到末的時候,隨着一場暴雨過後,普濟就會出現一段揚塵天氣。大風成天嗚嗚地叫着,牙縫中都灌滿了沙粒。在沙塵中,她的心一點點地揪緊,覺得空落落無所依歸。她還記得幼年時,一個人躺在普濟家中的牀上,寶琛、翠蓮、喜鵲和母親都出去了,只留下她一個人,躺在樓上,聽着窗紙被沙粒打得噼啪直響,似睡未睡,將醒未醒。她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孤單!現在她覺得自己變成了兩個人。一個在遙遠的普濟:天將晚,母親像影子一樣飄到樓上,坐在她牀邊,低聲問她,秀秀,你怎麼哭啦?另一個則被囚在被湖水隔絕的荒島上,母親沒有答應贖金,而她很可能回不去了。就像照鏡子時常有的情景,她不知道哪一個更真切。恍惚中,她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渾身上下被血染紅了。這個人悄無聲息地走到她牀邊,靜靜地看着她,臉上佈滿了痛苦的愁雲。她不認識他。她看見這個人的脖子有一圈刀痕,又寬又深,黑的血汩汩地出來,順着他的脖子到衣襟上。

“我是王觀澄。”來人道“你不用害怕,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可我不認識你。”秀米詫異道。

“沒錯,此前我們並不相識,不過…”

“你被人殺了嗎?”秀米問他。

“是的,我這會兒已經死了。他這一刀砍得太深了,幾乎把我的頭都砍得掉下來了。其實,對付我這樣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用不着那麼大的力氣。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疼。”

“是誰殺了你?”

“我沒有看清楚,他是從背後下的手。早晨起來,我覺得自己有了一點神了,就去洗臉,他從屏風的後面走了出來。從背後下了手。我本沒有時間轉過身來看他。”

“可你心裏清楚是誰,對嗎?”

“我能猜得到。”那人點點頭説“不過,這並不重要。我這會兒對它毫不關心,因為我已經死了。我能吃一點你的玉米嗎?我實在是餓極了。”秀米這才看見牀頭的桌上放着一的玉米,還冒着熱氣。那人也不等秀米答話,抓過來就啃了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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