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嚇得魂都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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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米帶着譚四一路出了普濟村,沿着河朝西走去。譚四説:“這封信想必十分要緊,我早上看見先生寫好信,裝進去又出來,
出來又裝進去,來回驗看四五次。”秀米就問他,以前有沒有見過薛舉人,譚四説在先生家曾見過他兩次,是夏莊的財主,臉上有一顆大烏痣。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村東的那座大廟邊。〔皂龍寺:始建於天啓元年。據傳,當年在修造這座廟的時候,有一條巨大的黑
游龍在廟宇的西南方出現,一連三天,盤伏不去。道光二十二年毀於雷擊。為普濟學堂舊址。1934年重修。1952年改建為普濟小學,1987年恢復舊觀,更名為紹隆寺。〕廟宇早已破爛不堪,正中的一方大殿,瓦片都落光了,
出一
黑黑的椽子來。只有兩邊的配殿還能住人,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正在褪
的鴨子。秀米還記得,有一年從夏莊趕集回來,母親曾帶她去廟裏躲過一次雨。廟前有一處用泥土壘造的戲台,荒草叢生,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兒唱過戲了。廟宇年久失修,平時只有乞丐或遊方僧人偶爾在那裏歇腳。普濟人要燒香拜佛,就坐船到對岸去。他們來到下莊村口,已近中午。果然是一窪池塘,三棵柳樹,塘中一座墳包。薛舉人家的院門關着,用手推一推,裏面上了閂。譚四敲了門,半天無人應答。秀米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似乎有人説話,嗡嗡的,聽不太真切。秀米轉過身來,忽然看見在池塘的對岸,一個戴氈帽的人正在樹陰下釣魚。聽到敲門聲,那釣魚的就弓起
來,歪過身子朝這邊探頭探腦地張望。秀米拉拉譚四的袖子,朝那邊指了指,那人立刻腦袋一縮,蹲下身去,茂密的葦叢遮住了他。譚四在門上拍了半天,又直起嗓子朝裏面喊了兩聲,依然無人應門。譚四就對秀米説:“不如我們把信封從門縫裏
進去算了。”秀米説:“不成,丁先生
代我們親自把信
給薛舉人的。”譚四道:“裏面上了閂,説明屋裏有人,怎麼沒人出來?”説着又把臉貼住門縫朝裏窺望,他這一看,嘴裏“哎喲”大叫了一聲,嚇得一
股坐在了地上。他這一叫,門就開了。一個穿長衫的夥計將門開了一條縫,把身子探出來,問道:“你們要找誰?”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譚四還坐在門檻邊的台階上,媽啊媽啊地直叫喚。
“我們找薛舉人。”秀米道。
“你們從哪裏來?”那人問道。
“從普濟來。”秀米説。她又回過頭去,朝池塘對面望了望,她看見那釣魚的帽檐壓得很低,貓着,隔着蘆叢,仍朝這邊張望。在亮晃晃的光線下,秀米能看見他的背駝得很厲害。那夥計又上上下下把他們打量了半天,這才低聲説道:“你們跟我來。”原來,門裏是一條狹長的夾道,兩邊的垛牆很高,陽光照不進來,陰森森的,似乎一眼望不到頭。到了很裏面,另有一道院門,這才是薛舉人的住處。難怪剛才敲了半天的門,裏面的人聽不見。進了院子,秀米看見槐樹下繫着兩匹馬,一匹是紅
的,另一匹是白的,都在那兒擺着尾巴,空氣中有一股清新的馬糞味兒。薛舉人家一定是來了許多客人,她聽見了嘈雜的説話聲,似乎還有人為什麼事而爭吵。穿過天井和前院的廳房,後面又是一個大院子,在院子的西南角有一處涼亭,亭子裏擠了一堆人,穿長衫的夥計在廊下站住了,對他們説:“你們在這兒等一等,我去叫薛舉人來與你們説話。”這夥計是個男人,可説起話來卻像個女人似的,嚶聲嚶氣的。秀米見夥計走了,這才問譚四:“你剛才為何失聲大叫,把我嚇得魂都丟了。”譚四説:“我正拿眼睛朝裏面瞧,沒想到裏面的那鬼東西也貼住門,拿眼睛往外瞧,兩個人的睫
都快碰到一起了,你説讓人害怕不害怕?”
“怎麼會是他?!”秀米嘴裏喃喃説道,突然目光躲躲閃閃,神陡變。
“你説誰?”譚四一臉恍惚地看着秀米。她的臉先是發青,轉而又發白,縮着脖子,嘴裏的牙齒咯咯打架,也不説話,只顧用手來拽他的衣裳。譚四往遠處一看,原來,亭子那邊有三個人正朝他們走來。從亭子裏走來三個人,走在前面的是剛才那位夥計,中間的那人身材魁梧,眉角有一顆大烏痣,想必他就是薛舉人了。而走在最後的那個人,手裏託着一隻茶杯的,正是張季元。三個人走到他們跟前,薛舉人朗聲道:“你們找我有什麼事?”秀米愣了一下,從懷裏抖抖索索地摸出老師的信來,也不敢抬頭,遞給譚四,譚四又遞與薛舉人。薛舉人接過信看了看,似乎有點不高興,説了一聲:“又是這個丁樹則。”就拆開信湊到太陽下看了起來。張季元走到秀米的身邊,把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嘴裏輕聲説道:“我來這裏看朋友,沒想到這麼巧,遇上了你們。”她的心突突亂跳,只覺得半個肩膀都是麻酥酥的。秀米不敢抬頭看他,只是在心裏暗暗罵道:拿開!快把你那該死的手拿開!她想稍稍挪動一下身體,可她的腳就是不聽使喚。她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張季元終於把那隻手挪開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煙味兒。他在喝茶,茶杯和杯託相碰,叮噹有聲。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張季元笑了笑,把臉湊到她耳邊説:“看你嚇得什麼似的,別怕,我與薛兄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們談點兒事。”秀米不理他。他嘴裏的熱氣燻得她的耳朵直癢癢。她遠遠地看見,涼亭那邊有幾個人倚柱而立,正小聲地説着什麼。涼亭旁的一株梨樹,不知為何,斷為兩截。薛舉人看完信後,笑道:“丁樹則這條老狗,成天纏着我。”
“是不是讓你想法在京城替他補個閒差?”張季元説。
“一點不錯。他口口聲聲説與家父是八拜之,可我在京時與他老人家説起,家父卻説從來就不認得這個人。”薛舉人説“又寫來這許多詩文,哼!狗
不通。”
“他哪裏知道,今天補了典史,明天人頭落地,他倒會湊熱鬧。”張季元笑道。薛舉人道:“倒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犯得着嗎?”隨後,薛舉人對譚四説:“你回去告訴丁先生,就説信已收到,薛某改
專程登門拜答。”説完,拿眼睛瞅了瞅秀米,又看了看張季元:“既是你家表妹,不妨請他們稍作盤桓,吃了飯再走。”秀米一聽,也不接話,只是拼命搖頭。張季元道:“表妹平時很少出門,今天冷不防在這裏撞見了我,吃了驚嚇,不如讓他們先回吧。”
“也好。”依然是那個夥計送他倆出門,剛剛走到天井裏,猛聽得後面兩人鬨然而笑。她不知道表哥和薛舉人為何大笑,但她聽得出那笑聲沒一點正經。只恨得牙酸酸的。那譚四一路問長問短:你表哥從哪裏來?怎麼在普濟從來沒有見着過?怎麼會在這裏碰見?既是你表哥,為何嚇成那樣?秀米只顧低頭走路,不一會兒就出了陰冷的夾道,來到外面的大太陽下。那夥計説了聲“恕不遠送”就把院門關了。院外沒有一個人。池塘對面的那個釣魚的老頭這會兒也已不見了。譚四道:“這人死了,為什麼要把屍首葬到塘中央去?”秀米知道譚四説的是池塘中間的那個墳包,不過這會兒秀米對它不
興趣。她推了推小黃
的胳膊,朝池塘對面指了指:“你剛才看見有一個人在那釣魚嗎?”黃
説他不曾看見。
“他剛才還在這釣魚的,怎麼一會兒人就不見了?”
“大概是回家吃飯去了唄。人家釣魚,關你什麼事?”繞過池塘,他們走到剛才那人釣魚的地方。稀疏的葦叢中,秀米看見一釣竿橫卧在水上,被風吹得擺來擺去。她就過去,把釣竿拿起來看。原來只是一
竹竿而已。上面既沒有絲線,也沒有漁鈎。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