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最初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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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一月四姑娘回到京城後,隔岔五便來一封信,催阮碧回京。二月份,從揚州回到京城的老夫人與阮蘭也寫信催她。到月,冬雪與鄭嬤嬤也開始催她回去,且錚錚有詞:“姑娘你還想賴在濠州不成?反正是逃不過的,何必呢。”阮碧確實想賴在濠州。這個小城市裏沒有那麼多的家法規矩,沒有那麼森嚴的等級制,也沒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在杏花巷宅裏,她就是老大。但她也知道,她逃不出這個世間,就別想逃這個身份,也別想逃自己的命運。到五月,皇帝和後都幾次問四姑娘,怎麼阮五還不回京?四姑娘寫信過來時,幾乎是帶着哀求的口第十九章最初最後氣,請她從速回京。

五月初九,阮碧帶着寒星悵然若失地離開杏花巷,劉適之和四名隨從護衞。在馬車上,她把這段時間收到的信重新看了一遍,梳理了一下京城當前的朝堂情況——簡單地説,就是韓王殺死皇帝的一批死忠,而後皇帝回到京城後殺死他的追隨者。因為死的人多了,所以大量的少壯派晉位了,其中以護着後逃離京城的阮弛為。他從正六的內殿都知升為正五的副都指揮使,一下成為京城炙手可熱的人老夫人催着她回京,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實在吃不消這個庶了。

另一個原因是擔心大老爺入詔獄,他算得上是與韓王往來密切,但是他膽小,韓王篡權期間曾想授官給他,他以夫人離世無心仕途為由婉言謝絕了。不知道為何,皇帝抓了很多人,卻一直沒有動他。因為並不着急趕回京城,所以馬車並不快。天氣也沒有大熱,沿途風景留着初夏的餘味,大片大片的野薔薇爬滿竹籬笆和矮矮的土牆或是粉,或是白,或是大紅,風過去花枝搖曳,美不勝第十九章最初最後收。

只是經過的村莊十之**都是空的,沿途的田地大部分荒蕪,只有小部分種着莊稼。第一晚宿在淮河渡口,夢裏一夜水聲澹澹。第二天傍晚,到了宿州轄下的盧嶺鎮。許是因為戰火未曾波及,這個鎮倒是難得的熱鬧鴻福客棧已經住滿人。

劉適之扔下一錠五兩的銀,掌櫃即刻直了眼睛,顛地跑去調換房間。一會兒,二樓便有爭執聲傳來。掌櫃説:“不是我見錢眼開,否則你們母女房租都拖了半個月,我怎麼每還會好茶好飯地招待着?不就是看你們母女兩人,身邊連個男人也沒有,又大着肚着實可憐嘛?只是今來了一位貴客,暫且委屈兩位去柴房將就一宿。等明貴客走了,仍讓你們搬回來如何?”

“掌櫃,不是我們不房租,是你們盧嶺鎮的當鋪不識貨。”阮碧心裏一動,這個聲音沙沙啞啞,從前是沒有聽過的,但為何有種奇怪的?偏頭看向二樓,只見一個佝僂着背的老婦人背對着自己站着和掌櫃説話。

“嫌我們盧嶺鎮當鋪不識貨,叫你去宿州當,你又不願意,要不你就拿出寶貝讓咱們店裏的客人看看,指不定有識貨的,願意出個好價錢。”阮碧一使眼,劉適之揚聲説:“什麼寶物,拿出來讓我瞧瞧,若真是寶物我便收了。”老婦人往這邊張望一眼,目光觸及大堂裏站着的阮碧,身一僵,跟掌櫃説:“算了,我們這就搬。”推門進屋裏,片刻,屋裏有説話聲傳來,她女兒似乎不情願,口氣有點煩躁。這回,阮碧分肯定,她女兒的聲音自己也是聽過的。招手叫來掌櫃問:“她女兒大着肚?”掌櫃點頭哈地説:“沒錯,都六七個月了。”

“那就別讓她們搬來搬去了,另外給我們尋個房間吧,還有她們的房租我出。”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掌櫃眉開眼笑,説:“阿彌陀佛,姑娘可真是活菩薩,我這就幫你去説説。”好説歹説,貼補了二兩銀,終於有四個男客人願意搬到大堂裏拼凳睡一宿。説率也巧,這兩間房也在二樓,就在老婦人房間的隔壁,正對着大堂。阮碧進房間,剛安頓好。一個留着短鬚身着青錦衣的大漢,聲如洪鐘地説:“他的,總算有個地方落腳了。丁裏鎮幾時成了鬼鎮?人影都沒有一個。”掌櫃説:“客官,你不知道,北戎敦律賀在丁裏鎮紮營時,把鎮裏的人全殺掉了。後來晉王帶萬騎兵偷襲他,一下殺了他一萬人,出來的血都齊門檻高,屍體堆起來象小山,足足燒了天夜。誰還敢住呀?”大漢説:“他的,北蠻着實可惡。好在晉王及時趕回,否則咱們大周就危險了。”掌櫃説:“可不是,當時我都覺得完了,北蠻一口氣都打到揚州了。”陰陽先生打扮的客人説:“要不是濠州城守住了,只怕他們都打到升州了。”北上京城的茶葉商人説:“別提那段鬧心,我壓着的茶葉全爛在倉庫裏,足足沒了幾千兩白銀。指望到京城裏收些債回來東山再起,但聽説京城如今不平,可是真的?”陰陽先生説:“菜肆人頭落地,你説平不平?茶葉商人倒一口氣。大漢説:“別被他嚇着了,掉的全是達官貴人的腦袋,跟咱們小老姓不相干。”茶葉商人好奇地問:“哪些人死了?又有哪些倒了?”

“延平侯府二姑娘嫁給了康王,雖説是被的,但沒有為君死節,皇帝回來後,直接削了他的爵位,下了詔獄。後來,謝貴妃以過世的大皇求情,好歹留住了他一條命。東平侯是讓韓王殺的,他一死,催債的擠滿了門,聽説如今要賣祖宅了。還有鎮國公也是韓王殺的,皇帝賜諡號‘勇武,…倒是朱雀大街沈氏…還是一門榮耀。老沈相死在泗州,賜諡號為忠。柔真郡主死在濠州,被追封為柔真公主,諡號‘勇”柔真郡主唯一的女兒也被封為安福縣主。前些…老沈相與柔真公主同時出殯,沿途人家都設了祭,哭聲動京城。”陰陽先生不以為然地説:“若真是一門榮耀,怎麼反而取消了晉王與沈姑娘的婚事,沈相丁憂也不奪情?”大漢説:“你不知道沈相被韓王割了兩隻耳朵,如今耳朵不靈光了。至於沈姑娘至純至,要為柔真公主和老沈相守孝年…晉王老大不小,總不能讓他一直不成親吧?所以取消婚約,另選佳女。”陰陽先生搖頭説:“別隻看表面章,好多事不過是做出來給咱們老姓看的。沈姑娘雖要服孝,官家也可以下旨奪情。我同你説,之所以取消沈姑娘與晉王的婚事,一是因為晉王不願意娶她,二是因為沈姑娘被薊奴裏擄去過。至於封她為縣主…不過是遮人耳目罷了。這種華而不實的榮耀再多又有什麼意義?骨裏的榮耀才是真的,象京西阮府,那阮大老爺從前就跟韓王過往甚密…韓王篡權期間也常有往來,這回這麼多人下詔獄,他獨獨倖免,你當他是運氣好呀?”大漢也不客氣地説:“那個阮侍郎不過是庸材,狗不是的玩意兒,他有個榮耀,京西阮府去年就倒了,侍郎夫人出殯時,哪個名門設了祭?”陰陽先生嘿嘿冷笑,説:“人家是庸材沒錯。可架不住人家有兩個好女兒…一個如今在宮裏正當寵,都晉位妃了。另一個眼看着也要嫁給晉王了。掌櫃見他們針鋒相對,互不退讓,忙打圓場:“兩位,兩位,莫為了他人的事情着急上火。説起來有樁事…我一直很好奇,去年初有個説書先生在我客棧裏住了好久,説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在玉虛觀裏為母修行,怎麼後來那個五姑娘忽然出現在濠州城裏呢?”陰陽先生説:“兵荒馬亂,命如浮萍,飄到哪裏就是哪裏,有什麼可奇怪的?”這一句話説得好多人都傷了,大漢也正説:“沒錯,亂世人不如犬,至尊貴如皇后也不是讓一把火燒死了,年玉虛觀也化為廢墟。”茶葉商人好奇地問:“皇后娘娘怎麼死的?”大漢説:“韓王宮變,皇后生着病,沒能跟着後一起逃出京城,被韓王送到玉虛觀出家。後來玉虛觀讓人一把火燒了,她就活活燒死了。”

“兄台你又錯了,不是皇后生着病,而是皇后受了趙將軍的牽連,差點被廢。後帶着嬪妃逃出京城時,壓兒沒有知會她,她才落入韓王之手。如今倒是因為她的死,皇帝再起用趙將軍,保康趙氏指不定又能榮華一時。”這回陰陽先生雖反駁了他,口氣柔和很多。大漢卻不領他的情,咄咄人地説:“你知道的都是真的,別人知道的都是假的,你當你是何許人?天王老不成?”陰陽先生撫着鬍鬚搖搖頭。

“説起真假,我濠州親戚説了好些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坐在角落裏一直沒有出聲的青年男説,“他説,濠州城之所以守了一個月,是因為阮五姑娘一開始把震天雷埋在地裏炸掉敦律賀的幾輛拋石車。她還説,柔真郡主去城頭本不是給士兵遞送戰材。她是想殺阮五姑娘,都把她從城樓推下去了,結果好人有好報,阮五姑娘只是受傷,倒是她讓北戎的矢給殺了。他還説,沈相一大家被薊奴裏擄走,是阮五姑娘親自去談判,用北戎俘虜換回來的,結果柔真郡主還恩將仇報。”大漢説:“阮五姑娘在濠州城裏身先士卒、捐獻軍糧這些事大家都聽説了,後也下過慈諭嘉獎。不過柔真郡主這事沒聽過,應該不會是真的,否則皇帝還要追封她為公主,還要封她女兒為縣主?”陰陽先生哈哈大笑着説:“這就是你不懂,不過是些遮掩耳目的伎倆。柔真郡主一個宗室女兒,在城頭殺自己恩人,傳揚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不屑?至於沈姑娘被封為縣主,不過是對她被退親的補償。朝堂上向來是説一套做一套,搞得花裏胡哨,落不到實處也是枉然。如今北戎人都在傳,阮五姑娘是咱們大周明珠…你當這話傳着玩的?有心人的利用罷了。”幾番被他搶白,大漢不服氣,擼着袖還想爭一下。掌櫃忙打圓場:“這世間的事情向來是眾説紛紜,孰真孰假…也只有當事人清楚。咱們説道四,不過圖個口頭痛快,何必因此傷了和氣?京城裏那些大家族,起起落落跟呀。樣,漲時氣勢洶洶,退時一千里。真榮華也罷,假風光也罷那都是他們的事。咱們小老姓踏踏實實過好自己的就是了,雖不能跟他們一樣錦衣玉食前呼後擁,但勝在平安和順。”大家紛紛點頭説沒錯。夜已深,大堂裏的客人罷了夜聊,吹燭休息。二樓的房間裏,女兒低聲説:“可算是安靜了。”老婦人低低嗯了一聲。

“你説她認出我們沒?”

“難説的很,她是少有的聰明人兒。”

“會不會舉報我?”女兒不安地摸着肚。

“她倒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沉默了一會兒,女兒又説:“往後怎麼辦呢?咱們沒有錢帶出來的東西都貴重了,出不了手。”

“這掌櫃還不錯,咱們先在這裏把孩生下來再尋個不大不小的城鎮,把北海真珠項鍊拆開賣掉。”女兒嘆口氣説:“也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忽聽門口篤篤兩聲。兩人嚇得屏住呼,門外卻再無聲息。

“是她尋來了?”

“若真是如此,咱們也躲不了,我去看看。”老女人下牀,打開門,探頭一看,走廊空空蕩蕩,不過門前擱着一個小包袱。她撿起來關好門,折回卧房裏。

“手裏是什麼東西?”女兒看着她手裏包袱。包袱雖小,卻沉甸甸的。老婦人已經隱約猜到了,打開一看,果然是金錠與銀錠,數了數總共十兩黃金十兩銀。下面壓着一張紙條,未落款,只有一句話:妙-香國地處西南,國中女尊貴,可從蜀中取道南下。女兒湊過頭看完,默然片刻説:“她果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頓了頓,又説,“你這徒弟倒也沒有收錯。”老婦人看着黃金白銀一會兒,眼眶微濕,把紙條湊近火燭燒了。第二天,天未亮,阮碧一行便離開客棧,繼續北上。

自打離開客棧,寒星便嘀嘀咕咕個不停,馬車駛出幾里,還在嘀咕:“姑娘,真的不對勁,錢奩輕了很多。昨晚指不定有人進咱們屋裏偷東西了,你拿鑰匙打開看看。若是丟了,咱們趕緊回頭去追回來。”第天,都離着盧嶺鎮一多里了,她還在嘀咕:“姑娘,那晚指定有人動咱們錢奩了,真的輕了很多,不信你掂掂…”旅途十分無聊,馬車又晃晃悠悠,阮碧每大部分時間都在打瞌睡。一,她正朦朦朧朧半睡半醒,聽到馬車外傳來嘈嘈切切的説話聲,眯着眼睛問:“寒星,外頭在吵什麼?”

“不知道,姑娘,站滿了人,密密麻麻的,怪人的。”阮碧愣了愣,睜開眼睛,挑起窗簾看着外頭,只見官道兩邊人頭攢動,黑鴉鴉的一片。每隔一丈站着一個兵卒,手裏拿着明晃晃的長槍,一見有人越過自己便拿槍攔着。兩邊的人都看着自己的馬車,指指點點,頭接耳。而偌大的官道,竟然只有自己這一輛馬車轔轔獨行。

“劉適之。”劉適之湊到車窗邊,説:“姑娘醒了?可真及時,前面就是北城門驛站。”阮碧蒙了,問:“你不是説明才到京城嗎?”劉適之嘿嘿笑着説:“我騙姑娘的。”阮碧正想問他為何騙自己,忽然聽到有人嚷嚷着:“來了,來了。”然後官道兩邊的老姓開始騷動了,踮着腳尖伸着腦袋,往她身後的方向張望着,好多婦女揮舞着手絹興奮地尖叫着:“晉王爺,晉王爺…”原來是晉王班師了。阮碧的心開始砰砰跳動,目光無意識地掠過四周,忽然想起,前年那個大雪紛飛的,他們就是在這裏分開的…頓時恍然大悟,頓時集,頓時淚濕雙眸,怪不得劉適之執意安排濠州到京城的程,怪不得他一拖拖拉拉,明明五就到的行程硬生生地拖成八天。夾道姓如雷的歡呼聲裏,一個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到車窗邊一頓。阮碧的心也跟着一頓,世間種種倏忽消失了。只有他略帶急促的呼聲在耳邊起伏,只有他沾染着仲夏陽光的温暖氣息漸漸包圍自己…過往的一切象水一般在腦海裏起伏不定。想起延平侯府白果樹下未見其面先聞其聲的初遇…

想起萬妙-居前生死一線間的照面…想起城隍廟風雨加的相逢…想起香木小築明目張膽的試探…想起十塊金條的緊…想起御花園裏的第一次讓步…想起水綠波的曖昧…兜兜轉轉,分分離離。這世間最終還是圓滿的。她偏頭,對着窗外的他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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