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三更明本相關懷仍是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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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旅店不大,共只四五間房,全被獨臂窮神等人包下。小摩勒杜人龍坐在龍門醫隱牀邊,想起自從西湖酒樓,巧拜恩師起,這半月時光不知見識了多少奇人奇事。先前所學,雖也內家傳授,但太淺薄,不足為道。體説柏、柳、餘三位老前輩奇俠,就是那與自己年齡彷彿的谷飛英,也自望塵莫及。如今除柏青青沉痾不起,龍門醫隱昏睡在牀以外,其餘三人均出外搜尋蒙面少年下落,自己卻因功力不逮,被派在店中看護病人,不由心中惶愧。

柏青青房內悄無聲息,既未相喚,不便探視;龍門醫隱又是沉沉昏睡,一人兀坐,太覺無聊。杜人龍想起前在揚州,獨臂窮神業已傳授的內家上乘吐納之法,連趕路無暇,尚未做過,遂盤膝打坐,用起功來。內家真訣,果然妙用無窮。先前矜躁之氣,坐在片刻,便已平釋凋身氣機走,舒暢異常,漸漸物我皆忘,神與天會。

人間禍福,天上風雲,同樣不可預測。好端端的天氣突然下起雨來,傾盆如注,一夜不止。直到次清晨,杜人龍被柏長青喚醒,才將柳悟非所囑之言,婉轉陳説一遍,並道此時三人尚未見轉,或將即有好音也未可知。

龍門醫隱搖頭嘆道:“我與你恩師數十年道義之,他這些舉措,雖然多半徒勞往返,但已夠人。事既至此,除了盡人事以聽天命以外,實無別法。我先看看你柏師姐,這一夜之間,病勢可有變化?”説罷起身,與社人龍二人走到柏青青病房內。

才近牀前,龍門醫隱不覺一愕。柏青青竟然睡得十分香甜,臉上也已紅潤異常,無復昨的那種蒼白之

龍門醫隱不由心頭巨震,以為柏青青已到回光反照地步。暗驚昨夜察她脈象,縱然繼續惡化,三四內尚能支持得住;倘盡傾囊內靈丹,固然藥不對症,無法起死回生,總可以拖上個十天半月,怎的一夕便會如此?忙坐在牀邊,拿起柏青青右腕,三指搭在寸關盡上,瞑目凝視,靜心診脈。

不診還好,這一診幾乎把個龍門醫隱驚得直跳起來,對於自己的極醫道,也已發生動搖,難以置信。原來柏青青的脈象之中,不但已無一絲病態,氣血免費展較平時更為舒暢。

龍門醫隱膛目大惑,暗想:“人身五臟之中,肝病最為難治。青兒抑鬱急痛,兩度傷肝,已成絕症無疑。縱然老化子等人能尋得蒙面少年,先去心疾,再投藥石,週年半載之間,自己尚無把握説是準能使她復原如舊。難道茲世之中,居然還有醫道勝過自己之人,就在昨夜已為她投下了仙丹靈藥?”目光轉處,忽然看見門前,大雨初停,積水仍在,房門口處地上,似還有幾點水跡未乾。

再看榻邊椅上,果然也有淡淡一片人穿濕衣坐過的痕印。這一來,他心頭登時雪亮,知道昨夜確實有人來過。再細看柏青青,香夢仍酣,也同自己一樣,是被人點了睡。但點之人,純屬善意,是要使柏青青沉沉睡,所服靈藥藥力,才比較容易迅速行開。這類點,於人無傷,時到自解,此時把她拍醒,反而不好。遂未加理會,招呼杜人龍一同出室,輕輕帶好房門,不由仰天舒氣長吁,心頭如釋重負。

小摩勒杜人龍見龍門醫隱,自人柏青青房內後,面上陰睛不定,忽憂忽喜,瞬息百變,正在暗暗納罕,此時見他憂容盡去,滿面歡愉,方待相問究竟,庭中人影晃處,閃進了三個周身上下水濕淋淋之人,正是出外搜尋蒙面少年下落的谷飛英、獨臂窮神和天台醉客。

柳悟非越眾當先,向龍門醫隱叫道:“我三人徹夜奔波,未曾找到蒙面少年的絲毫蹤跡。

善人不佑,天道難論。倘若你女兒就此有個好歹,老化子不但要再上衡山,放把大火,把諸一涵的涵青閣燒他個乾乾淨淨,問問老窮酸,怎麼樣教出一個害人的徒弟。並且從此不管天理,老化子要隨心所,把江湖中攪起一番無盡無休的腥風血雨。”龍門醫隱一聽,不由暗笑這老化子真夠蠻橫,含笑擺手説道:“諸位高義幹雲,柏長青心銘無已。但託天之佑,小女青青業已告愈。柳、餘二兄、飛英侄女,請換去濕衣再作詳談吧。”天台醉客餘獨醒與谷飛英二人雖覺奇詫,卻因身上濕得難過,回房換衣。老化子柳悟非這種火燎脾氣,哪裏按捺得住,一下跳起老高,手指龍門醫隱叫道:“老怪物,你不要拿我老化子開心,昨夜沉痾無救,今晨已好?你女兒又不是陳摶老祖,難道她會在睡中得道不成?

老化子冒雨搜尋,來回足有三百里開外,你不還我一個公道麼?”龍門醫隱笑道:“老化子稍安勿躁,青兒病體一夜回,連我也覺得出乎意料,正在設法探明真相。你先去拿我一件舊衣,把這身濕衣換掉,等餘兄及飛英來此,一同計議可好?”柳悟非還在逞強,説什麼一身鋼筋鐵骨,寒暑不侵,無須換衣,着龍門醫隱講出柏青青遇救經過。但不住龍門醫隱與自己徒弟軟勸硬推,方自換了龍門醫隱一件長衣。

柳悟非袍袖微擺,顧影自憐,倏然興嘆道:“三十年前,老化子右臂未斷,在江湖行走,也是這樣裝束。大散關一戰,當場斷臂,依然力劈三雄,身中仇家二十幾刀,被我先師救走,歸入窮家幫門上之後,就再沒有下過我那件百結鶉衣。不想今又穿此衫,但老化子右臂,已化飛灰,一干仇人也成了黃土壠中幾堆朽骨了。”龍門醫隱笑道:“老化子慢發牢騷,你看餘兄等也已來此,且進香茗,聽我敍述清晨所見怪事。”遂把自己醒來,與杜人龍往探柏青青,發現昨夜有人來此,不知給柏青青吃了什麼靈丹妙藥,竟能妙手回等情,詳細敍述一遍。

柳悟非等人,也均咄咄稱怪。天台醉客餘獨醒向龍門醫隱問道:“柏兄歧黃妙術,天下無雙!指下定無虛語。我青青侄女病勢,看來確極嚴重,在一夕之間,能除積病,來者何人及所投何藥,難道竟推敲不出麼?”龍門醫隱苦笑笑道:“不是柏長青自詡,縱目江湖,醫道能勝我者,尚未一見。方才業已推測,毫無頭緒可尋,只有等青兒醒來,問問她可有所覺。”煩憂一去,眾皆欣然。用過午飯之後,柏青青也自醒轉。但她病痛雖解,心緒未開,黛眉仍自顰蹙。問起昨宵情事,柏青青也自茫然,只覺這一覺,睡得説不出來的舒適。

龍門醫隱略為凝思,對柏青青温言説道:“青兒,你夙慧過人,須知這一次無異死裏逃生。倘若你真有個好歹,我父女相依為命,爹爹也難獨活。彼此心腸千萬不可再窄,既已證明葛龍驤確實未死,青兒你看,武林十三奇中,‘醫’、‘丐’、‘酒’齊集在此,再加上你與飛英侄女、人龍師侄三人,從明天起,就專為此事搜查,哪怕真相不白?但你今,病雖已好,卻不準起牀,可裝作未愈模樣。爹爹與你柳叔父等,也故佈疑陣,我要誘那昨夜來與你醫病之人,今夜再來。一則應該向他道謝救助之德,二則我也真想看看,武林之中又出了什麼神醫國手。”晚飯過後,獨臂窮神柳悟非在所住旅店門前,不住蹀踱,杜人龍侍立一旁。老化子像心煩已極,猛的一翻獨臂,用他獨步江湖的“七步追魂”掌力肥十數步外的一株大樹震得枝葉亂搖,幾乎斷折。口中自言自語,恨聲説道:“老化子就不信蒼天無眼,硬讓這樣一個好好女兒,就是這般斷送。”只見他回頭又向店中叫道:“老怪物不要傷心,你女兒病勢突然略好,總還可以支持個三天五。我們今夜傾巢而出,再仔細搜一搜那嶗山大碧落巖摔不死的害人小鬼。找到他時,老化子不讓他比我多長一隻手才怪。杜小鬼功力不濟,跟去無用,還是留下陪伴招呼你柏師姐吧!”説完,店內走出那愁眉不展的龍門醫隱和天台醉客、谷飛英等三人。老化子好似心急難耐,飛身往東,其他三人也均分向三面搜去。小摩勒杜人龍把嘴噘得老高,嘟嘟嚷嚷,回往店內。

山城小鎮,住户不多,睡得又都甚早。時到二更,全鎮一片死寂!突然自鎮東快盡頭處,一家民宅之中,躥出一條黑影,輕功極佳,足下毫無聲息,撲向柏、柳等人所住店房。先前佯裝往東搜查,旋又暗暗蜇回,伏在暗處。偷窺動靜的獨臂窮神柳悟非,見這黑影身形好,不由心頭一震,暗暗詫道:“好小子,難道真是你?”黑影雲飛電掣,霎時便近店房。他頗為小心,先行駐足,四顧片時,見無絲毫動靜,才似墜絮飛花,飄身下院。昨夜來過,業已輕車路。黑影閃身先到小摩勒杜人龍房外,側身一聽,鼾聲正濃,因知其他各人外出搜查,已無顧慮,掉頭移步,遂直奔柏青青卧室。

柏青青室門虛掩,房內一燈如豆,人卻側身向裏,好似香夢正酣。黑影輕輕推門走人,先行吹滅殘燈,室中頓時一片黑暗,只有窗間月,反照微光,略可辨物。

黑影眼望榻上佳人,昏睡沉沉,竟真以為昨夜所投靈藥無效,低聲自語道:“咦!分明聽那摩伽仙子自雲所培九葉靈芝,功能奪天地之造化,生死人而白骨,怎的昨夜整支均喂青妹服下,病猶未好?看柏老伯晚間出店傷情形,恐怕病勢不妙。咳,青妹至情不渝,只道我薄倖負盟,才氣得如此,葛龍驤實在萬死不足蔽辜。但我這滿腔血淚,無限辛酸,又叫我向誰去傾訴呢?父仇未報,此身非屬我有,自然不應再及兒女私情。何況妖婦的‘萬毒蛇漿’,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青妹風姿絕,天上神仙,如今這副醜容,怎堪匹配?

還不如把昔的美好印象,圖為永唸的好。相見不如不見,無情卻是多情,何人能夠識我苦衷,葛龍驤只有身戴百罪而已。冷雲仙子前賜之兩粒金蓮寶,一粒已在大碧落巖服用,救了我一次大難,得免沉溺於追魂燕纓香紅所布無邊陣之中。尚有一粒在身,不如依舊點了青妹睡,喂她服下,看看可有效驗。”隨自身畔,摸出一顆用油紙包好的金蓮寶,移步牀前,伸手便待點向柏青青的睡

柏青青面向裏牀,和衣假睡。自從黑影進門,知道爹爹等人均在暗處,要想揭破這個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神醫真相,而對他面致謝意。但總覺芳心騰騰,好似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應,幾乎沉不住氣,不由暗自罵道:“柏青青,你這是怎麼了?自到仙霞嶺天魔內,就幾乎經不住摩伽仙子的‘六賊妙音’的考驗,差點兒把爹爹的一世英名,在這南荒斷送,此時卻又有些膽怯心跳起來,你往英風,而今安在?”她這裏剛剛把心定下,黑影也已自言自語起來。語聲雖然極低,因同在一室,又是靜夜,柏青青魂夢所索,聞聲便知昨夜來救自己的及眼前之人,竟就是心頭上放不下的葛龍驤。若不是知道外有醫、丐、酒三奇隱伺,絕不可能再會讓他逃走,並也趁此機會,聽聽葛龍驤自己對自己所説的肺腑之言,幾乎已從牀上躍起,一把將他抱住,把這死裏逃生的別來光景,問他個一清二白。

等到聽他自言自語完畢,才知道他怕見自己,果如爹爹所料另有隱情。但什麼“父仇未報”及“妖婦的萬毒蛇漿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等語,仍然是些亟待揭穿的啞謎。

他已在掏取什麼金蓮寶,並就要來點自己睡;爹爹及老化子等人,偏偏還無動靜。自己倘若發動過早,又像以前幾次一樣,被他逃走,要想再度誘他入網,恐怕萬難。柏青青是既想動,又不敢動。心上人近在颶尺,暗跡重重,無從破解。在這種情況之下,簡直是片刻如年,就巴不得爹爹等人,趕快破門而人,極冷的天氣之下,柏青青竟然急出了一身大汗。

房內自從燈被吹熄之後,本極黑暗;時已三更,月光不照窗户,只能從院內地上反映的餘光,在極近之處,藉以辨物。黑影自言自語之時,離牀較遠,柏青青又是咬緊牙關,默不出聲,致未看出她不曾睡着。此時待點她道,人近牀前,看見柏青青嬌軀在衾下不住抖顫。他未料到眾人將計就計,結網等他自投,只道是柏青青病得如此,心頭好生憐惜。兩行珠淚,從面具之內,滾下腮邊,口中低低又道:“青妹,不是葛龍驤薄倖…”柏青青定力再強,到此時也無法再忍,霍地揭裝而起,極其冷峻地叫一聲:“葛師兄!”黑影陡出意外,故技重施,回頭便走。柏青青急聲叫道:“你敢再跑。”門外哈哈一笑,燈火頓亮,龍門醫隱柏長青當門而立。身後站着谷飛英,和手執燈籠的小摩勒杜人龍。窗口一開,獨臂窮神柳悟非與天台醉客餘獨醒雙雙並在,眾人俱是一語不發,含笑而視。

那條黑影正是蒙面少年,見這般形勢,知道無法再跑,一陣心酸,不由仰面向天,慘然長嘆。

身後的柏青青嬌聲叱道:“葛師兄!我倒看看你變成了什麼模樣,如此的遮遮掩掩,三番兩次,避不見人。”少年驟不及防,一下被柏青青扯落臉上所帶的人皮面具。

面具一落,眾人齊齊驚呼。原來葛龍級臉的上半部,鳳目劍眉,俊朗依舊;但自鼻以下的冠玉雙頰,卻已滿布焦黑瘡疤,難看已極。

玄衣龍女柏青青,手持自他臉上揭下來的人皮面具,面對葛龍嚷而立,嬌靨之上,如罩秋霜。冷冷問道:“葛師兄!你把青青當做了什麼人,就為了臉上這點瘡疤,便不肯與我們相見麼?”葛龍驤聽柏青青不叫自己“龍哥”一口一聲“葛師兄”顯得極其生分,知道她憤怒已極。再看她瘦骨支離,形容枯槁,與天心谷中的一派嬌憨天真,英風豪氣,簡直判若兩人。

不由一陣慘然,滿懷歉疚地垂頭答道:“青妹不要生氣,一切都是龍驤不好,害得青妹憔悴如此。但我除了變成這副醜怪容貌,羞於相見之外,還有比這更重要百倍的隱情。就是我在此次大難之中,無意得知自己身世,及一樁導致我恩師與冷雲仙子反目多年的懸案。血海深仇,才時刻不敢以自己為念。今行藏既已揭破,自應將當撒手懸崖以後經過,向老伯、柳…大哥及青妹等詳細陳述,便知龍驤情出不已,而加諒宥。谷師妹已在冷雲谷中見過,這位老前輩及這位仁兄,尚勞青妹引見。”柏青青聽他一口一個“青妹”目光專注自己,藴含無限真情,知道他實是容顏被毀自慚形穢,並非故意厭棄自己。好端端的一個俊逸郎君,變成這般模樣,受傷之時可知厲害。

芳心之中,已自由恨轉疼,急於聽他敍述經過,看看所受何傷,然後再請教爹爹,可有復原之法。遂即為他引見天台醉客餘獨醒和小摩勒杜人龍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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