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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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説得一聲:“你!”飛起右足便往吳坎踢去,突然間後心被人猛力一拳,一個踉蹌,撲跌在那女人身上。那女人又叫:“救命啊,採花賊啊!”只聽得魯坤的聲音説道:“將這小賊綁了!”狄雲雖是個從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少年,此刻也明白是落入了人家佈置的陰毒陷阱之中。他急躍而起,翻過身來,正要向魯坤撲去,忽然見到一張蒼白的臉,卻是戚芳。
狄雲一呆,只見戚芳臉上的神又是傷心,又是卑夷,又是憤怒。他叫道:“師妹!”戚芳突然滿臉漲得通紅,道:“你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狄雲滿腹冤屈,這時如何説得出口?
戚芳“啊”的一聲,哭了出來,道:“我…我還是死了的好。”見到狄雲右手五指全被削落,心中又是一痛,咬一咬牙,撕下自己布衫上一塊衣襟,走近身來,替他包紮傷口。這時她臉卻又變得雪白。
狄雲痛得幾次便暈去,但強自支持不倒,只咬得嘴
出血,一句話也説不出來了。
魯坤道:“小師孃,這狗賊膽敢對你無禮,咱們定然宰了他給你出氣。”原來這女子是萬震山的小妾。她雙手掩臉,嗚嗚哭喊,説道:“他…他説了好多不三不四的話。他説你們師父已經死了,叫我跟從他。他説戚姑娘的父親殺了人,要連累到他。他…又説已得了好多金銀珠寶,發了大財,叫我立刻跟他遠走高飛,一生吃着不完…”狄雲腦海中混亂一片,只是喃喃地道:“假的…假的…”周圻大聲道:“去,去!去搜這小賊的房!”眾人將狄雲推推拉拉,擁向他的房中。戚芳茫然跟在後面。
萬圭卻道:“大家不可難為狄師哥,事情沒明白,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周圻怒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小子是
好人!”萬圭道:“我瞧他倒不是為非作歹之人。”周圻道:“剛才你沒親耳聽見麼?沒親眼瞧見麼?”萬圭道:“我瞧他是多飲了幾杯,不過是酒後亂
。”這許多事紛至沓來,戚芳早已沒了主意,聽萬圭這麼替狄雲分辯,心下暗暗
,低聲道:“萬師兄,我師哥…的確不是那樣的人。”萬圭道:“是啊,我説他只是喝醉了酒,偷錢是一定不會的。”説話之間,眾人已推着狄雲,來到他房中。沈城雙眼骨碌碌地在房中轉了轉,一矮身,伸手在牀底下拉出一個重甸甸的包裹來,但聽得叮叮噹噹,金屬撞擊之聲亂響。狄雲更加驚得呆了,只見沈城解開包裹,滿眼都是壓扁了的金器銀器,酒壺酒杯,不一而足,都是萬府中酒筵上的物事。
戚芳一聲驚呼,伸手扶住了桌子。
萬圭安道:“戚師妹,你別驚慌,咱們慢慢想法子。”馮坦揭起被褥,又有兩個包裹。沈城和馮坦分別解開,一包是銀錠元寶,另一包卻是女子的首飾,珠寶頂鏈、金鐲金戒的一大堆。
戚芳此時更無懷疑,怨憤絕,恨不得立時便橫劍自刎。她自幼和狄雲一同長大,心目中早便當他是
後的夫郎,哪料到這個自己一向愛重的情侶,竟會在自己遭逢橫禍之時,要和別的女人遠走高飛。難道這個妖妖嬈嬈的女子,便當真
住了他麼?還是他害怕受爹爹連累,想獨自逃走?
魯坤大聲喝罵:“臭小賊,贓物俱在,還想抵賴麼?”左右開弓,重重打了狄雲兩記耳光。狄雲雙臂被孫均、吳坎分別抓住了,無法擋格,兩邊臉頰登時高高腫脹起來。魯坤打出了,一拳拳擊向他
口。
戚芳叫道:“別打,別打,有話好説。”周圻道:“打死這小賊,再報官!”説着也是一拳。狄雲口一張,噴出一大口鮮血來。馮坦劍上前,道:“將他左手也割下了,瞧他能不能再幹壞事?”孫均提起狄雲的左臂,馮坦舉劍便要砍下。戚芳“啊”的一聲急叫。萬圭道:“大夥瞧我面上,別難為他了,咱們立刻就送官。”戚芳見馮坦緩緩收劍,兩行珠淚順着臉頰滾了下來,向萬圭望了一眼,眼
中充滿
之情。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差役口中數着,板子着力往狄雲的後腿上打去。狄雲身子被另外兩個差役按着,竹板子一下又一下的落下來。和他心中痛楚相比,這些擊打本算不了什麼,甚至他右掌上的痛楚也算不了什麼。
他心中只是想:“連芳妹也當我是賊,連她也當我是賊。”
“二十五…三十…三十五…四十…”板子在落,肌膚腫了,破裂了,鮮血沾到了板子上,濺在四周地下。
狄雲在監獄的牢房中醒來時,兀自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也不知時候已過了多久。漸漸地,他到了右手五
手指斷截處的疼痛,又
到了背上、腿上、
上被板子笞打處的疼痛。他想翻過身來,好讓創痛處不壓在地上,突然之間,兩處肩頭一陣難以形容的劇烈疼痛,又使他暈了過去。
待得再次醒來,他首先聽到了自己聲嘶力竭的呻,接着
到全身各處的劇痛。可是為什麼肩頭卻痛得這麼厲害?為什麼這疼痛竟是如此的難以忍受?他只
到説不出的害怕,良久良久,竟不敢低下頭去看。
“難道我兩個肩膀都給人削去了嗎?”隔了一陣,忽然聽到鐵器的輕輕撞擊之聲,一低頭,只見兩條鐵鏈從自己雙肩垂了下來。他驚駭之下,側頭看時,只嚇得全身發顫。
這一顫抖,兩肩處更痛得兇了。原來這兩條鐵鏈竟是從他肩胛的琵琶骨處穿過,和他雙手的鐵鐐、腳踝上的鐵鏈鎖在了一起。穿琵琶骨,他曾聽師父説過的,那是官府對付最兇惡的江洋大盜的法子,任你武功再強,琵琶骨被鐵鏈穿過,半點功夫也使不出來了。霎時之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為什麼要這樣對付我?難道他們真的以為我是大盜?我這樣受冤枉,難道官老爺查不出麼?”在知縣的大堂之上,他曾斷斷續續的訴説經過,但萬震山的小妾桃紅一力指證,意圖強姦的是他而不是別人。萬家八個弟子和許多家人都證實,親眼看到他抱住了桃紅,看到那些賊贓從他牀底下、被褥底下搜出來。衙門裏的差役又都説,荊州萬家威名遠震,哪裏有什麼盜賊敢去打主意。
狄雲記得知縣相貌清秀,面目很是慈祥。他想知縣大爺一時聽信人言,冤枉了好人,但終究會查得出來。可是,右手五手指給削斷了,以後怎麼再能使劍?
他滿腔憤怒,滿腹悲恨,不顧疼痛地站起身來,大聲叫喊:“冤枉,冤枉!”忽然腿上一陣痠軟,俯身向地直摔了下去。他掙扎着又想爬起,剛剛站直,腿膝痠軟,又向前摔倒了。他爬在地下,仍是大叫:“冤枉,冤枉。”屋角中忽有一個聲音冷冷地説道:“給人穿了琵琶骨,一身功夫都廢了,嘿嘿,嘿嘿!下的本錢可真不小!”狄雲也不理説話的是誰,更不去理會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仍是大叫:“冤枉,冤枉!”一名獄卒走了過來,喝道:“大呼小叫的幹什麼?還不給我閉嘴!”狄雲叫道:“冤枉,冤枉!我要見知縣大老爺,要求他伸冤。”那獄卒喝道:“你閉不閉嘴?”狄雲反而叫得更響了。
那獄卒獰笑一聲,轉身提了一隻木桶,隔着鐵欄,兜頭便將木桶向他身上倒了下去。狄雲只一陣臭氣刺鼻,已不及閃避,全身登時濕透,這一桶竟是
水。
水淋上他身上各處破損的創口,疼痛更是加倍的厲害。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他糊糊的發着高燒,一時喚着:“師父,師父!”一時又叫:“師妹,師妹!”接連三天之中,獄卒送了糙米飯來,他一直神智不清,沒吃過一口。
到得第四上,身上的燒終於漸漸退了。各處創口痛得麻木了,已不如前幾
那麼劇烈難忍。他記起了自己的冤屈,張口又叫:“冤枉!”但這時叫來的聲音微弱之極,只是斷斷續續地幾下呻
。
他坐了一陣,茫然打量這間牢房,那是約莫兩丈見方的一間大石屋,牆壁都是一塊塊糙的大石所砌,地下也是大石塊鋪成,牆角落裏放着一隻糞桶,鼻中聞到的盡是臭氣和黴氣。
他緩緩轉過頭來,只見西首屋角之中,一對眼睛狠狠地瞪視着他。狄雲身子一顫,沒想到這牢房中居然還有別人。只見這人滿臉虯髯,頭髮長長的直垂至頸,衣衫破爛不堪,簡直如同荒山中的野人。他手上手銬,足上足鐐,和自己一模一樣,甚至琵琶骨中也穿着兩條鐵鏈。
狄雲心中第一個念頭竟是歡喜,嘴角邊閃過了一叢微笑,心中想:“原來世界上還有如我一般不幸的人。”但隨即轉念:“這人如此兇惡,想必真是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他是罪有應得,我卻是冤枉!”想到這裏,不眼淚一連串地掉了下來。
他受審被笞,琅鐺入獄,雖然吃盡了苦楚,卻一直咬緊牙關強忍,從沒過半滴眼淚,到這時再也抑制不住,索
放聲大哭起來。
那虯髯犯人冷笑道:“裝得真象,好本事!你是個戲子麼?”狄雲不去理他,自管自地大聲哭喊。只聽得腳步聲響,那獄卒又提了一桶水過來。狄雲
子再硬,卻也不敢跟他頂撞,只得慢慢收住了哭聲。那獄卒側頭向他打量,忽然説道:“小賊,有人瞧你來着。”狄雲又驚又喜,忙道:“是…是誰?”那獄卒又側頭向他打量了一會,從身邊掏出一枚大鐵匙,開了外邊的鐵門。只聽得腳步聲響,那獄卒走過了一條長長的甬道,又是開鐵門的聲音,接着是關鐵門、鎖鐵門的聲音,甬道中三個人的腳步聲音,向着這邊走來。
狄雲大喜,當即躍起,腿上一軟,便要摔倒,忙靠住身旁的牆壁,這一牽動肩頭的琵琶骨,又是一陣大痛。但他滿懷欣喜,把疼痛全部忘了,大聲叫道:“師父,師妹!”他在世上只有師父和師妹兩個親人,甬道中除了獄卒之外尚有兩人,自然是師父和師妹了。
突然之間,他口中喊出一個“師”字,下面這個“父”字卻縮在喉頭,張大了嘴,閉不攏來。從鐵門中進來的,第一個是獄卒,第二個是個衣飾華麗的英俊少年,卻是萬圭,第三個便是戚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