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裏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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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死在了一起,死去的姿勢還是人的,女兵緊緊地摟着男兵的,男兵託着女兵的頭,彷彿在欣賞女兵的美麗。他們的表情是笑着的,戀人般的微笑,對死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他們全身心地表達着愛意。

在初秋的這一天,當章衞平躊躇滿志地回到軍區大院探親時,十八歲的喬念朝和同樣十八歲的方瑋走在防空的地道里。

軍區大院的防空已經修了好多年了,自從蘇聯專家和軍事顧問撤走,形勢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主席他老人家號召全民、全軍要深挖、廣積糧。二戰時,美國人在本廣島投下的原子彈的陰影太深了。老人家號召全國人民時刻提防美、蘇兩霸的原子彈。於是,軍區大院和全國一樣,轟轟烈烈地開展了一場深挖、廣積糧的運動。防空挖到一定程度就真的有點兒像當年打本人時的地道了,最後是家連家、户通户了。剛開始的時候,每家每户的地下都有一個菜窖。後來就連成一體了,現在每户人家的菜窖都通着地道。客廳或卧室的某一塊地板,只要掀起來,便是地道口了。

軍區大院的防空平時是有人管理的,什麼水呀、電呀早就通了進去,還在裏面修建了指揮所,電話、電台什麼的,裏面也是應有盡有。軍區以前每年都要搞上幾次演習,把軍區大樓裏的指揮部搬到地下防空裏去,作戰人員在裏面住上幾天,遙控指揮着地面的作戰部隊,地面部隊在假想敵人面前進行着艱苦卓絕的戰鬥。

喬念朝和方瑋從記事開始便被這種緊張和神秘引了,防空裏的一切對於他們來説都充滿想像和誘惑。剛開始的時候,只有在一年一兩次的演習中,他們在父母的帶領下才有機會來到子裏,那幾天,防空簡直成了孩子們的天堂。因為在那幾天裏,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用去上學了,雖然他們的行動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但是他們仍然是快樂的,燈永遠地亮着,他們過着集體生活,吃着一樣的飯菜,起牀、睡覺都聽着鈴聲,但他們可以瘋鬧瘋玩,全然不顧軍人的緊張情緒。那些子孩子們比過年還要高興。演習結束後,他們高漲的情緒還會持續好幾天,他們的中心話題仍然是防空裏有趣的生活。在大人眼裏,防空的生活是枯燥的了無生氣的,但對孩子們來説非常人,也很有趣。他們走出防空後,便開始期盼下一次的演習。有時他們希望美、蘇兩霸的原子彈真的扔過來,那樣他們就可以在防空裏生活下去了,並且永遠不回到地上過正常的生活,那才是最好的結局。

後來防空的連接口挖到每家每户了,他們偷偷摸摸地可以在任何時間裏進入地下了解情況。那時防空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經常有警衞連的戰士深入到防空裏巡視,也曾發現一些孩子們擅自闖進防空裏,他們就一次次把孩子們捉上來。孩子們更加喜歡這種冒險了,他們和這些警衞戰士打起了遊擊,他們把這當成了一種遊戲。後來部隊又想出了辦法,用鐵門把一些通往具有戰備設施的口封了起來,家長對自家的孩子又嚴加看管,才平靜了一些。但管是管不過來的,仍不時地有孩子出入地道。地道平時不通電的,排風設備也沒有打開,要是在裏面了路,時間長了是有一定危險的。

前幾年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兩個孩子偷偷地從自家的菜窖口鑽進了地道,他們是開着手電筒下去的,後來手電筒沒電了,他們失了方向,上不來了。半夜了,家長找不到孩子,才想起了地道。那天半夜時分,防空裏燈火通明,二百多個戰士在溝溝岔岔的地道里找了兩個多小時,才發現了那兩個奄奄一息的孩子。經搶救,這兩個孩子活了過來。這兩個孩子就是喬念朝和方瑋。那時他們念小學四年級。

這件事情發生後,家家户户的地道口都嚴格管理了起來,有的加了鎖,有的乾脆封了。從此以後,孩子們下地道的機會才少了起來。

同樣是幾年前,地道里還是發生了一件大事,警衞連的一個戰士和通信團的一個女兵談戀愛,兩人偷偷地鑽進了地道,後來不知是路了還是窒息了,三天後才被人找了出來。他們死在了一起,死去的姿勢還是人的,女兵緊緊地摟着男兵的,男兵託着女兵的頭,彷彿在欣賞女兵的美麗。他們的表情是笑着的,戀人般的微笑,對死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他們全身心地表達着愛意。他們是在熱戀中死去的。在火化時,人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他們分開,最後是兩個人一起被火化的,骨灰分裝在兩隻骨灰盒裏,雙方家長悲天愴地地把他們帶走了。

這個悽美的愛情故事在軍區大院裏一直傳了許多年,成了一個悽美、又有些悲壯的愛情神話,這個愛情神話也深深地打動了喬念朝和方瑋。他們如今也是年滿十八歲的青年男女了,在1975年的7月份,他們完成了高中學業,他們現在在家裏待業。從他們未成年開始,便被那兩個男女戰士的愛情神話深深擊中了,他們對防空又投入了另外一種情,全然不是他們孩子時的那種遊戲心理了。

這段子以來,他們都想到了防空,先是喬念朝鑽進中,他輕車路地來到方瑋家的下面,他抬手敲口的地板,輕三下重三下。方瑋聽到了,如果安全,她會一閃身鑽進中。他們大了,已經能輕而易舉地找到家裏鎖防空的鑰匙了。如果此時家裏有人,不方便的話,她會在地板上跺三下腳。

那天上午,喬念朝和方瑋是手拉着手走進防空的。喬念朝舉着手電,電池是新換的,他的兜裏還揣着兩節備用電池,所以他們不用擔心因為黑暗而路。那天上午,他們的情緒很高漲,兩人哼着歌兒:地道戰,嘿,地道戰,埋伏着神兵千百萬——他們走着走着,就都不説話了,他們在一個平台上坐下來,手電光有些昏蒙地照着對面的牆壁,兩人一半在光線裏,一半在黑暗中。

咱們畢業都兩個多月了,你是怎麼打算的?喬念朝歪着頭衝方瑋説。

方瑋搖了一下兒頭,劉海在她的頭上晃悠着,在手電的光影裏她的眼睛很黑,也很亮。她搖完頭後,才輕聲説:我不知道。半晌,又問喬念朝:你呢?

我爸説,讓我去當兵。

那我也去當兵。

喬念朝站了起來,方瑋也站了起來。他手裏的手電光影也隨之發生了變化,順着幽長的防空向了遠方,巨大的黑暗很快就納了這些亮度,手電光覺有氣無力的。

兩人在微弱的光線裏對視着。他們在孩提時代就一起瘋鬧,後來長大了,就都有了一種陌生。那次他們從地裏被救上來後,不久,兩人就上了中學,從那時起,他們突然就變得生分起來,但他們在心裏還是忘不了對方。上課時,他們在一個班級裏,兩人的目光經常會在不經意間撞在一起,他們就會臉紅心跳。接下來,他們又一起上了高中,直到高中的最後一學期,兩人才開始説話。那也是一次偶然。那天,他們前後腳走出軍區大門去學校。方瑋在前面,腳步猶豫不決,慢也不是,快也不是,喬念朝距她有三兩步遠,也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後來還是喬念朝先叫了聲:方瑋。

聲音乾澀極了,一點兒也沒有生氣。

她回了頭,他就走了過來,清了清嗓子才問:快畢業了,你有什麼打算?

她小聲説:不下鄉,就是當兵唄,你呢?

從那次起兩人之間的僵局才算被打破,以後他們在上學放學的路上就會有意無意想往一起走。走在一起也沒有更多的話,説一些學習的事或畢業後的打算。

兩個月前,他們真的畢業了,僅僅兩個月的時間,他們一下子似乎就長大了。他們頻繁地約會,約會的地點首先想到的就是防空。他們對若干年前那次事故至今記憶猶新。

今天,他們在防空裏四目相對,兩人距離很近,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以及他們擂鼓般的心跳聲。

不知是誰的身體向前移動了一下兒,他們幾乎同時抱住了對方的身體。手電筒掉在了地上“啪噠”那麼一響,又滾了兩下,停住了。光在他們的腳底亮着。

他們開始接吻了,他們的嘴濕潤而顫抖,牙齒碰在一起,發出了輕脆的響聲。不知過了多久,掉在地上的那隻手電筒的電池快要耗盡了,只發出微弱的一點兒紅光。

方瑋輕着:念朝,我都快動死了。

喬念朝説:那我們就一起死吧。

兩人又一次緊緊地抱住了對方,他們同時想到了幾年前那對偷吃果的戰士,還有那個悽美的神話。他們恨不能把自己和對方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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