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湖上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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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到處是紅、紫、黃等參差錯的霞光。火焰似的霞光一片片地映在顫動的湖面,彷佛是剛擠出的水彩顏料,那麼的明豔。太陽迅速地滑落,像一枚帶點柔紅的動蛋黃,連帶的,東方也因而暗成紫。剛才因獲救的念頭而重生勇氣的温妮大膽地爬上小船。她那靴子的硬鞋跟,踩得濕船板咚咚作響,由於四周非常寧靜,響聲聽起來格外分明。小湖對岸有隻牛蛙,正以低沉的警告聲呱呱地叫着。塔克輕輕將船推離湖岸,然後跳上船。他把槳放進槳扣,用力一劃,漿頭立即沒入泥濘的湖底,船隻輕快地移動了。在兩旁高大水草的絲絲細語中,船擺了水草的羈絆,迅速向湖中央滑去。

平靜的水面,處處可見到小水渦,清澈的水波一圈圈的往外擴散,然後悄悄地消逝。

“吃東西的時間到了。”塔克輕聲道。温妮低下頭,發現湖面有一又羣一羣的小蟲在迅速地遊動。

“這是釣魚的最佳時間,”他説:“這時候魚都到水面來找蟲吃。”他拖着漿。小船的速度慢了下來,輕輕向湖的最遠處滑去。四周如此的安靜,當牛蛙再度鼓叫時,温妮嚇得差點跳了起來。接着,從湖四周高大的松林與樺樹林間,也傳出畫眉鳥快樂的歌聲,歌聲清亮如銀絲,活潑而可愛。

“你知道我們四周有什麼東西,温妮?”塔克低沉地説:“是生命。運轉,成長,更新,沒有兩分鐘是一樣的。每天早晨你從屋裏看着這些水,它似乎都沒變,其實不然。水終夜着,不斷有溪水從西邊進,再從東邊出,它永遠安靜,永遠如新,前行。你幾乎看不到暗,對不對?有時風吹着湖面,河水便彷佛往相反的方向去,但暗總是存在,河水總是往前。經過一段長時間後,總有一天,水終會進海洋。”有好一會兒,他們任由船靜靜滑着。牛蛙又開始鼓叫。從他們身後遠處、水草掩蔽的地方,傳來了另外一隻牛蛙的應和。在餘暉中,岸邊的樹慢慢地失去它們的立體造形,而成為平面,如一個個從黑紙剪下的樹影,貼在逐漸灰白的天空。從近處的湖岸,又傳來另一隻牛蛙的叫聲,它比前幾隻牛蛙的聲音嘎,但比較不那麼低沉。

“你知道接下來怎麼樣嗎?”塔克説:“我是説水。太陽從海洋中了些水上去,變成雲,接着雲又變成雨。雨水落到溪中,溪水不斷前行,又把水送回海洋。這就好比一個輪子。任何東西都好比是輪子的一部份,轉了又轉,從來不停。青蛙是輪子的一部份,小蟲、魚、畫眉鳥也是,人也是。但這些東西從不會相同,總是有新的進來。總是在成長,更新,運轉。這是事物應有的變遷方式,所有的事情都是依這方式進行的。”船終於滑到了湖的對岸,但船首卻撞到一株倒落水中、已腐爛的樹,被它那濃密的枝條絆住。儘管水推動着船尾,小船依然被卡着,無法隨水滑動。湖水過小船,穿進小草叢和灌木叢間的窄道,最後撞上擋在水道中央的大石塊,起水花,再急急向寬岸。在更下頭的地方,温妮可以看到溪水在垂柳處轉了個急彎,然後便消失了。

“溪水繼續前進,”塔克又説了一遍:“往海洋去。但是現在這條小船卻卡住了。如果我們不把船挪開,船就會永遠停在這裏,儘管它想掙,卻依然卡住。我們狄家一家也是卡在這裏,再無法前行了。温妮,我們卡住了,因此沒有辦法繼續前進。我們不再是輪子的一部份。我們掉下來了,被留在途中,而周遭的世界,每件東西依舊在運轉、成長和更新。就拿你來説,你現在雖是個小女孩,有一天會成為婦人,然後經過一段時間,讓出空間給新來的小孩。”温妮眨眨眼,豁然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她知道不管願不願意,自己——是的,即使是她——有一天也將從這個世界消失,如同熄滅的燭光。這是必然的事實,她曾想盡辦法讓自已不去想這件事,可是有時又會像現在一樣,被迫地想到它。她為這件事情到憤怒,絕望,甚至覺得受到羞辱,最後她衝口而出:“我不想死。”

“不會的,”塔克冷靜地説:“你現在不會的,你的時間還沒到。但是死亡是轉輪的一部份,就在誕生的旁邊,一個人不能只挑選他喜歡的那些,而不管其它的部份。參與這全體本是一種福氣,只是這份福氣卻跳過我們狄家。生活雖是一種沉重的工作,但落在一旁,像我們現在一樣,不但無濟於事,而且一點意義也沒有。如果,我知道如何爬回轉輪的話,我會馬上爬回去。你要活着,就不能離死亡。所以你不能把我們目前這種情況,叫做活着。我們只是一種存在,如同路旁的石塊一樣,是一種簡單的存在。”塔克的聲音變得厲起來。

温妮受了驚,僵直地坐着,她從沒聽過這些事。

“我希望能再成長,”塔克斬釘截鐵地説:“能再更新、前行,即使這意謂着我必須因成長而走向人生終點,我也願意。聽着,温妮,這種覺一定要到事後才會發現的。如果樹林村裏的泉水被人家知道了,人們一定會像飢餓的小豬衝向剩飯剩菜般地趕來,他們一定會為了喝一口泉水而彼此踐踏。光是這點就夠糟了,而之後的情形,你能想象嗎?所有的小孩,永遠是小孩,所有的老人,永遠是老人。想象得出這件事的含意嗎?永遠?輪子會繼續轉着,水會不斷地向海洋,而人卻變得宛如路旁的石塊,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然而他們要在事後才會知道,而知道時,已經太晚了。”他望着她。温妮看到他的臉因努力想解釋清楚而擠成一團。

“你瞭解嗎,孩子?你明白嗎?哦,天啊,我一定得讓你明白!”有好長、好長一陣子的沉默。温妮的內心急從這些事情掙開來。但她只能拱起肩,靜默地坐着,讓水聲在她耳裏迴盪。水現在已濃黑如墨,而水仍拍擊着小船的兩側,然後匆匆地入小溪。

就在那時,從湖的盡頭,傳來響亮的叫聲。是邁爾在喊他們,他的每一句話像是經過擴音器似的飄過湖面,清楚地傳進他們的耳朵裏。

“爸,爸,快回來!出事了。爸,馬不見了。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有人偷了我們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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