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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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嘯似乎預到,不幸的事情又來臨了。依梨華悄悄走到門邊,卻見老人正由外匆匆走進來,一進門就氣
吁吁地道:“譚相公!事情不好了,有人找來了,我們要先把你藏一藏!”譚嘯不
劍眉一挑,可是突然又想到,這是在人家裏,不能連累人家,只好嘆息了一聲。依梨華氣呼呼地叉着
道:“晏老頭子也欺人太甚了!”她説着回頭望着譚嘯,苦笑道:“你只好暫時忍一忍了,讓我和拔蕩打發他們回去!”哈薩克老人急急比着手勢,口中用族語説了幾句,二人把譚嘯軟牀解了下來,一人提頭一人提腳,轉到了側邊一間極小的堆着乾草的房子,把譚嘯輕輕擱在乾草堆上,又拉過了一張大羊皮,蓋住他上半身,下身輕輕掩了些乾草。就在這時,一陣急驟的拍門之聲傳了進來,一人
着陝西口音道:“老頭在家麼?”跟着有腳踹門的聲音,依梨華忙拉着父親走出去,門已被踹開了,呼啦進來了七八個小夥子,頭上都纏着白布。為首一個矮個子,手上拿着一對銅錘,直着眼道:“老頭,我們是馬場裏的人,我們主人是肅州城的晏老善人,這個你大概也知道!”依梨華看得有氣,她父親卻裝作不懂他們的話,咭哩呱啦地比着手勢,那個陝西人回頭罵道:“***,誰説他懂漢語?老九,你給他説,問他把那個人藏到哪去了?”立刻走上來一個臉上抹着鼻煙的小子,對着哈薩克老人説了一大套哈薩克語,大意是問他,有沒有看見一個年輕受傷的漢人。
依梨華的父親,名字叫做依梨伽太,是一個很老練的哈薩克人,聽了這話後,連連搖着手;一面用族語説了一大套。那個懂得哈薩克話的老九,翻譯給那個陝西人道:“這老頭説,他本不知道有這麼回事,一概不知!”陝西人合了一下手中的銅錘,發出“當”的一聲,大罵道:“娘個鼻子!人家都看見那小子是來這裏了,他怎麼説沒有?媽的,你問問他,是他的頭硬,還是我的銅錘硬!”抹鼻煙的老九,正要翻譯過去,一邊的依梨華實在忍不住,走上一步道:“你這人怎麼開口就罵人?我爹不懂你們的話,我可懂。”陝西人本來全部注意力都在依梨伽太身上,此刻聞言,不由向一邊的依梨華瞟了一眼,立刻發出一陣尖笑,口中嚷道:“喲!還有個大妞在這裏呢!我進來了半天,怎麼沒看見?”説着就轉過身來,對依梨華擠着眉
笑道:“大姑娘,你會説漢語很好,我剛才説的話,你大概聽見了。我們是雅兒河馬場的,我們的東家是甘肅頭一塊招牌天馬行空晏星寒晏老善人,這個大姑娘你大概也知道吧?”依梨華忍着氣,點頭道:“這個我知道,那你們馬場裏的人,也不能到處欺侮人呀!”陝西人尖着嗓子大笑了一陣,就手一翻一雙銅錘,把錘柄雙雙
在了
帶上,眯着一雙小眼道:“好説!好説!大姑娘不要誤會,我們怎會欺侮人?我們都是呱呱叫的好人!”他往地上啐了一大口痰,一面用腳去
,一面笑道:“大姑娘你真行,這衣馬免地方,你去問問,還真沒一個人敢在我銅錘羅跟前耍橫的。大姑娘你真行,我算服了你了!”依梨華薄嗔道:“少廢話!你們的事完了沒有?我們還有事呢!”銅錘羅怪笑了一聲,一面拉着袖子道:“完了沒有?哈!大姑娘,你是説笑話了,我是真心問你,那個漢人小子,你們藏到哪去了?聽説他身受重傷,還能
翅膀飛了不成?”他口中一面説着,一對黃眼睛珠子滿房裏亂溜,走過去拉開房間的簾子,往房裏面看了看,臉上帶着
笑。依梨華要是在以往,對這種人,早就不客氣了;只因現在為譚嘯着想,才不敢輕舉樹敵。
她冷笑了一聲道:“你們不信,就查好了,反正就這麼大一點地方!”銅錘羅口中學着女人的聲音:“反正就這麼大一點地方!嘻!真,我説大姑娘,你今年十幾了?”依梨華不
大怒,清叱了一聲:“你們這羣狗東西,都給我滾出去!”銅錘羅一翻小眼睛:“喲!怎麼啦?滾出去?”他邊説邊走到依梨華跟前,伸出一隻手,往依梨華臉上摸去,口中嘻嘻道:“大妞!你可真厲害呀!”不想他這裏手才伸出來,還沒挨着人家的臉呢,自己臉上倒先開了花“啪”的一聲脆響,銅錘羅大嚷了一聲:“唉喲!唉喲!”頭上的纏布也被這一巴掌打掉了,
出鴨蛋似的一個大光頭。他往邊上一跳,大嚷道:“好個娘們,你是要造反了!”他口中這麼嚷着,身形一轉,已到了依梨華跟前,一抖雙手,朝着依梨華兩邊肩頭上就抓!可他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個哈薩克的姑娘竟是技擊中的高手,她怎會把銅錘羅之類的人物看在眼中?
銅錘羅雙手方自抖出,只見對面姑娘嬌軀一晃,已經不見了影子。銅錘羅方自一驚,倏覺得後上被人用力踹了一腳,頓時“撲通”一聲,一個狗吃屎摔倒在地。總算這傢伙平
還會幾手花拳繡腿,他猛地由地上爬了起來,頓時頭上青筋暴
,雙目赤紅,一伸手,把
上的一對銅錘
了出來。
只見那姑娘正遠遠叉着,對着自己冷笑。銅錘羅門吼了一聲:“我看你往哪裏跑?”他口中説着,一個箭步跨到依梨華身前,手中錘一上一下,用“仙人擔”的打法,直向依梨華頭上、當
兩處要害上搗來。
這兩把銅錘眼看搗上了,人家姑娘只一伸手,噗的一把,不偏不倚,正抓在了銅錘羅的一對銅錘杆柄之上,銅錘羅使勁向外一奪,口中哼道:“你撒不撒手?”依梨華跟耍孩子似的,一抬腿,口中道:“對了,看誰撒手!”銅錘羅頓時又被踹了個股墩,這一下可把他嚇住了。雖然身上沒受什麼傷,可是人家功夫比自己強多了,這是沒有問題的。
眼看着黃澄澄的一對銅錘,在對方白的玉手裏把玩着,對於自己連正眼也不看一眼。
銅錘羅的臉可是丟大了,偏偏他帶的幾個人,全是廢物點心,躲得遠遠的,大眼瞪小眼地對看着,竟沒有一個敢下手的,銅錘羅氣更是不打一處出。他由地上翻身爬起來,點着那顆光頭,獰笑道:“很好,想不到這衣馬免地方,還真有能人,我銅錘羅今天是認栽了,大姑娘你的大名是…”依梨華冷笑道:“我叫依梨華,像你這種本事,也敢出來欺侮人?你差得也太遠了。”銅錘羅面紅得就像紫茄子似的,他一面把地上纏頭的布拾起來,一面道:“這麼説,那個漢人一定是你給藏起來了。不要緊,你今天打了我,算你神氣;可是過幾天,把我們當家的晏老善人請來,你要是真有種,就去鬥鬥他。你要能逃過晏老善人的手法,我才算真正服了你!”依梨華冷冷一笑道:“我管你什麼鵝不鵝,你把鴨子找來我也不怕!”銅錘羅先還不懂這是一句挖苦他的話,怔了一下,喃喃道:“什麼鴨子…”接着他臉一紅,算是想通了,重重地往地上跺了一腳,大叫道:“好!有你的!走!我們走!”説着回身對眾人一招手,那幾個跟來的夥計,早已嚇得不知所措,巴不得有此一溜,當時回過身來一擁而出。依梨華想不到來人如此容易對付,不由寬心大放,當時哂然一笑:“喂!銅錘羅你回來!把你這打石頭用的兩個傢伙拿回去,怪沉的!”説着一抖手,把手中一對銅錘,砰砰兩聲,摔在了銅錘羅的腳跟前。
銅錘羅不嚇了一跳,要不是跳得快,這一對銅錘就碰在腳上了。他口中“喲”了一聲,當時忍着氣,冷笑着把這一對銅錘拾了起來。這一對銅錘,往
不知出了多少風頭,今天居然被人家説成是“打石頭的傢伙”;就這一句話,銅錘羅就夠丟人的了。
這陝西人臉都氣紫了,頻頻冷笑着,扭頭就走,依梨華一直跟他們到了門口,見門前停了不少的馬,這幾個人氣沖沖地上了馬,依梨華冷笑道:“下次要是再來,可別怪我不客氣了。”銅錘羅氣得連聲哼道:“好説!好説!姑娘,至遲一個月,我銅錘羅一定還要來拜訪!”説着抖動繮繩,策馬向前奔去。依梨華追上一句:“我勸你還是不要來了…”銅錘羅氣得用腳上馬刺拼命在馬肚子上磕了一下,率先馳騁而去,他身後的幾個人,也都抖馬追上,不多時就消失在遠處路頭了。
依梨華目送着他們走遠了,心中有一種説不出的快意。她本是一個十分單純的姑娘,素結
,也多是直率個
的族人,從來不知江湖中的險惡,以及仇殺的可怕。事情過去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當時興致地回到房中,卻見依梨伽太正呆呆地坐在位子上,見她返來後,不由嘆了一口氣,用哈薩克話説了幾句,大意是怪她不該顯
身形,生恐大難將臨等等。
依梨華非但不以為然,反倒怪父親太多心了,當時並不答理,只笑嘻嘻地跑到後面堆草的房內,匆匆把覆在譚嘯身上的老羊皮揭開,笑道:“哥哥!他們都給我給打走了!現在可以出來了!”依梨伽太這時也走過來,父女二人又把譚嘯的吊牀解下來,抬到外面敞間。一切就緒後,譚嘯才微弱地道:“他們是為我來的麼?”依梨華眼珠子一轉,笑地道:“不是!是找錯人了,那個頭子,叫什麼銅…銅錘羅的還想欺侮人,結果被我幾下就打倒了。哥哥你沒看見,才好玩呢!”譚嘯心中本來有些擔心,可是眼見依梨華這種滿臉稚氣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
他嘆了一聲,目光視向依梨伽太:“老伯,我給你們添了不少的麻煩…心裏真是不安得很…”依梨伽太搖頭笑道:“不要緊!不要緊…”説着回過身來,對依梨華咭哩呱啦地説了一大套,依梨華馬上笑態可掬地道:“拔蕩説,他年輕的時候,在吐魯番被蛇咬了,幸虧在沙漠裏遇見一個漢人,才救了他的命,所以他現在很高興來服侍你!”譚嘯動地在枕上微微點着頭,他忽然苦笑道:“姑娘!你們這個地方,我想一定很美,等我傷好了,我真願和你們住在一塊。姑娘,我可以跟你們賽馬!”依梨華高興得一跳,拍手道:“啊!太好了…”她低下身子,張着微微帶着海一樣顏
的眸子:“哥哥!你説的是真的?”譚嘯傷
地道:“我如今已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了,承蒙姑娘你們父女這麼對待我,你們能允許我暫時在這裏住些時候,在我來説是求之不得的,我還有什麼不願意?”他説着話,聲音顯得有些抖,腦子裏不
又回想着梅園之中,四老設計圍殺的一幕,不
恨得咬牙切齒,熱淚奪眶而出。依梨華大吃一驚,當時趨前,緊緊地握住他一隻手,搖晃着道:“哥哥,你怎麼啦?”譚嘯忙收斂了
出的淚,佯笑道:“沒有什麼,姑娘你們對我的大恩,我真不知如何來報答,總有一天…”依梨華一隻手用力地握了他一下,嘴
嘟了一下,嬌哼道:“你看,你又來了…”然後她把白
的臉,湊得都快捱到了譚嘯的臉上,小聲地説:“只要和你在一塊,我就高興死了…哥哥,我不要你離開我,好不好?”譚嘯臉上被她散亂的髮絲摩得癢癢地,尤其是這麼臉對臉,對方櫻口吹氣如蘭,就是鐵打的漢子,到了此時,也沒有個不動情的。
譚嘯一時不到面上訕訕地發起燒來了,他幾乎不敢這麼直着看這個姑娘。她那雙剪水瞳子裏,所散發出的光焰,真像能把人熔化了;而她那
也似甜的聲音,能化百鍊鋼為繞指柔。只要你與她談話,她準能牢牢地
引住你。
可笑的譚嘯,在這一方面來説,真可説是太沒有經驗了,他只覺得臉陣陣發燒,他想笑,可是笑得又那麼不自然。
他茫然地點着頭,眸子裏所散發的是羞、是喜、是傷心…而這麼些不同的彩,點綴着這清秀英俊的少年更美了。依梨華不由嬌哼了一聲,一頭埋在了他的臂彎裏,懶散嬌嫵地説:“哥哥你真好…”譚嘯眸子很快地向一邊的依梨伽太瞟着,面
十分尷尬。那個少年時曾一度風花雪月過的老頭子,注目着這一對年輕人的情景,非但不以見責,反倒高興得笑了起來。他們族人,不論男女,是有資格坦
他們
情的。他們以為
情的本身是純潔美麗的,只是因為人的意念、妒嫉加了上去,才會使有些
情變成醜陋的,那是可悲的!
他笑向依梨華説了幾句,就轉身出去了,那懶散的姑娘臉紅紅的、熱熱的…
“你爸爸説什麼?”
“他説…他説…”然後她把紅紅的小嘴,貼在他耳邊,半哼半嬌地道:“拔蕩説,今生只許我愛你一個人…”譚嘯心中一驚,訥訥道:“啊…啊…”依梨華粉頸低垂:“因為我已經愛上了你,我們哈薩克女人,是一生只能愛一個人的…”説到這裏,她的臉更紅了,就像樹上吊着的透的蘋果一樣。譚嘯有一種説不出的欣
,他問:“要是我死了呢?”
“那我也死!”依梨華毫不猶豫地這麼回答;然後出臉上的酒窩,凝視着這個她所深愛的男人,她是這麼的得意。世上又有什麼事,能夠比在戀人的懷抱裏更美、更甜、更滿足呢?
孤獨了長久歲月的譚嘯,在自身受到愛情的滋潤後,到一種説不出的愉快。他仰視着這個高身材白如玉的姑娘,也暫時為自己編織着快樂的幻夢;而對“仇恨”這個字眼似乎有些厭倦了。
他相信,一個人是絕不能長久生活在仇恨之中的,因為善良原是人的本。
幸福的年輕人譚嘯,他的傷在愛人的照料體貼下,很快地痊癒了。
現在他已經能夠輕鬆的行動了,清晨,他和依梨華並轡在水草地裏馳騁着,着
出,遠遠地看着那像巨蛇似的萬里長城,嘉峪關的縮影,引逗着他們雄壯的幻夢。依梨華常常在馬上遙指着,説她的家是在城門的另一邊。
她説那裏有沙漠,有駱駝、有青草、有水,怎麼怎麼好。譚嘯告訴她説:“有一天,我會帶着你,從那裏出去的。”然後他們就在疏勒河的沿岸,並轡縱馬馳騁着,牧羊人的螺筋聲,帶着濕的晨風,給他們披上青
的晨衣。譚嘯確信在他以往的歲月裏,從來也沒有這麼暢快過,他的身體漸漸恢復了。
現在他已開始慢慢温習着自己的功夫。閒暇時依梨華常偎在他的左右,他教依梨華看書賦詩、繪畫寫字,他們確信,目前他們是平安和幸福的。
可是,天下事常常是出人意料的殘忍“木秀風摧”更是一句不變的哲言,快樂的時間往往是短暫的。
譚嘯現在已能在草原上和依梨華比練輕功,只是每當他深呼或是奔馳用力時,前
的內傷還會隱隱作痛。這時不
又令他記起了那筆血海深仇,他立下了大誓,自己今生主要的任務,就是復仇,他是為復仇而生的。
依梨伽太這所羊皮棚舍,本來是三大間,他們父女各住一間,一間當作飯廳待客之用;現在譚嘯來臨,他們不得不在客廳旁邊,另外又搭了一間,好在這種房子不費什麼事,東西現成,一圈就行了。